萬龍甲最後被賜去了月宮。
這樣一件幾乎凝集了神龍一族全部血淚而成的寶物,月宮中能有資格穿戴它的……
璃音緩緩擡頭,視線中,商止師兄正安靜側頭凝望着巫真師姐的睡顔,絲毫沒有察覺到她悄然窺探而來的目光。
師兄望向師姐的眼神溫和淡絮,遠山青竹似的眉眼,又沾着幾分病弱的蒼白溫悴,真比水墨畫裡的那些淡墨勾線還要雅靜。
當年神魔一戰,師兄受到重創,幾乎魂體不存,此後便一直在巫真師姐的悉心看顧下休養,甚少再理會月宮事務,早被人調侃是月宮送來昆侖山上的病美人神婿。
而他自己似乎也安得如此,待商月漸漸長成氣候,便連浮光劍都送了出去,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便是他打算徹底交出權柄,留伴師姐身側,自此清淨度日,再不回去月宮了。
所以,除去已該算作昆侖之人的師兄,那月宮之中,能穿戴此甲的,就隻剩下……
那熟悉的名字尚未來得及浮現,璃音就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試圖把這荒誕的念頭搖走。
可腦海中,那身穿銀甲的神秘人卻在不住清晰地湧現:他有颀挺的身形,龍鱗凝制而成的銀甲冷厲薄韌,緊貼裹覆着他肌骨勻健、修長英拔的軀體。他看她的眼神陰晴難定,時而溫和,時而幽靜,時而又泛出似乎帶着刻骨恨意的躁戾。
他的靈力霸道又深厚,擡手便可輕易碾碎她與歸岚設下的重重結界。
那一日,他恨蔑地掐着她的脖子,一路直上九重天,像扔掉什麼早該消失的垃圾一般,把她丢進了九死一生的神魔戰場。
這些記憶在璃音腦中一幕接着一幕閃過,她對這神秘人身份的盤想一日都未曾停止過,所以每一幕皆是曆曆清晰,清晰到那人眼中的每一絲躁戾恨意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宛若昨日。
所以即便身形是那般相似,那人也絕不可能是商月。
商月絕不會對她如此。
不是她自恃有他的愛意,所以有此自戀的念想,而是她了解他,知他本性絕非如此。
商月是個真正意義上的“聖人”,一個人越是傷害他,反而越是會激發他内心深處的慈悲和感化欲,且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也有他的偏執,他偏執地想要感化一切,保護那些或許并不需要他保護的人。
所以,哪怕不是她,而是換做任何一個人,他都絕不會流露出那樣狠戾輕蔑的眼神,或是把人輕飄飄地扔進一個有去無回的煉獄。
他隻會想方設法把人鎖起來,然後隔着鐵栅欄,對那人溫柔又天真地說:“你就乖乖被關在這裡好不好?我會幫你的,我不會再讓你犯錯。”
從師兄那與商月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龐上收回視線,璃音搭下眼簾,心不在焉地撥動了一下書頁。
她心裡把商月排除得那樣飛快,是在害怕什麼嗎。
做了那麼一大堆狀似笃定的分析,可她真有自己以為的那般了解他嗎?
畢竟,正如那日商月忽然毫無征兆地向她道了歉時她想的那樣——
人,是會變的呀。
*
潛心修習的日子過得飛快,除夕那晚,夜闌風靜,空中飄着一點小小的雪粒子,璃音拉着搖光坐在且生觀主殿前的石階上,仰頭靠在男人身上,一面看着星星,一面望天攤出一隻手掌,接着偶爾墜來的一兩片輕雪。
天生天養的神仙自然沒有守歲的習慣,可璃音是凡人飛升上去的,于這些凡界的習俗,總還有意無意會保留一些。
想起九百年前那一夜除夕,她也是坐在這裡,和小七、歸岚、還有小蜀一起,在一片熱鬧聲中,她在孔明燈上,寫下了“此間歡笑,歲歲年年”的願望。
如今身後殿内燈火堂堂,小蜀又喝得半醉,到處逮着人陪她下她的臭棋,歸岚第一個敗下陣來,被罰酒罰得熏熏然,早已癱坐在階旁,嗚嗚咽咽,一口一個“爹”或“主人”地叫喚了。
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雲上真人有了掌門的大身份,欺負完歸岚,自然還有一堆的徒子徒孫供她蹂虐。
沒多久,虞宛言就黑着一張臉逃了出來。
結果因為沒看路,被腳下趴坐成一攤的歸岚狠狠絆了一跤。
虞姐姐在身後跟着,一面溫聲細語安撫着被無賴師尊氣個半死又絆跤黑臉的弟弟,一面掩着唇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