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也被迎門小厮糾纏得極為不耐,向前一步,握着腰間的刀柄挑開迎門,眉頭緊皺,不悅地斥問:“這是在作甚?你們‘錦繡坊’就是如此待客的嗎!”
一見仆從亮出兵器,迎門的幾人當即噤若寒蟬,縮着腦袋讓到一旁。
眼看被驚擾的貴客皺了皺眉頭,趙韋氏心下暗道糟糕,再顧不得趙掌櫃與崔窈娘之事,臉上瞬間堆滿谄媚的笑,匆忙上前推開擋路的迎門。
“李大人萬萬息怒,坊中下人出了腌臜事鬧出聲響,擾了您的清淨,明日,不不,今晚我便叫我那哥哥,與我一同上門為您量履碼子,還望您海涵,切莫氣壞了身子。”
一場風波眼看就要被趙韋氏巧言圜轉,崔窈娘心下着急,壓着趙富财一同将身壓低,朗聲高呼:“李大人請明察,并非奴家行為不端,而是趙掌櫃欲對奴家行不軌之事,他内子夥同幫兇包庇于他,奴家不過是為求自保,并非有意驚擾李大人。”
觀這趙韋氏對眼前這位李大人如此卑躬屈膝,她隻得使出此下策。
趙韋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強忍着沖上去撕爛崔窈娘嘴巴的沖動,唯恐沖撞了這位最近在聖上面前正得寵的李大人,唯唯諾諾地矮下身,蒼白無力地狡辯:“大人休要聽她胡言亂語!這女子不知好歹,想攀附奴家家掌櫃不成,仗着自己有幾分蠻力,在此撒潑呢。”
趙富财此刻也跟着點頭附和:“李大人,我與内子所言句句屬實,是這崔窈娘心懷不軌啊!”
貴客星目閃過一絲冷冽,仆從會意地望向周圍女工,厲聲質問道:“究竟是何情況?如實說來!”
先前為崔窈娘說話的繡娘壯着膽子“噗通”一聲,膝蓋重重砸向地面,膝行兩步回道:“回李大人,确是掌櫃的有錯在先,欲對崔小娘子行不軌之事。”
趙韋氏狠狠瞪了那繡娘一眼,隻覺方才那巴掌打得太輕,小聲威脅道:“你這賤婢,再敢胡言,仔細你的舌頭!”
在自己面前竟還敢如此放肆,貴客目光沉如寒潭般幽冷,緊緊提了提唇角。
“李大人,”崔窈娘擡起頭,目光專注地看向那站在庭院光暈中的男子:“李大人,奴家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大人為我做主。”
貴客端看這張臉,好一雙飽含不屈的眼眸。
俏白的臉上污痕數道,發絲散落勾在唇邊,幾縷鮮紅的血線從額前順着脖頸流淌而下,浸濕衣領,直直紮進李瀚猙眼底,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閉眼定神,再睜開時又恢複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既然你們雙方各執一詞,我一時也難以分辨。”
他解下腰間透雕鐘山古猙的羊脂玉佩,修長的大手将此物遞至崔窈娘眼前:“拿着,去京兆府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說清楚,就說是宣平門李瀚猙讓你來的。”
崔窈娘将趙富财一搡,大大方方地站起身,雙手接過玉佩,大拇指輕輕一搓,溫潤生暖,确是上好的料子。
就這般行雲流水、毫無滞澀的雕工,不說在現代賣出天價,怕是在這盛唐之世,亦當屬名家之作。
如此不可多得的珍稀物件,眼前這位叫做李瀚猙的大人,竟眼都不眨、毫不猶豫地随手贈予她,還生怕她不領情,自報家門任她所用。
崔窈娘這個現代人不屑于行大叩大拜之禮,握緊玉佩,幹脆利落地一福身:“崔窈娘在此先謝過李大人!”
原來她叫崔窈娘,這般潑辣一個小娘子,倒是取了個嬌軟的名字,李瀚猙唇角無人察覺的一勾。
待趙富财看清那玉佩上的圖案,面色陡然一變:“李大人......”言罷便欲上前,再與李瀚猙私下交談幾句。
仆從抽刀再一阻攔:“大人開口,便是定論!”
趙富财實乃不中用的,隻得讪讪地送别李瀚猙,口中百般賠着不是,數次提及内子兄長之名号,李瀚猙卻佯裝未聞其弦外之音,登上馬車便揚塵而去。
趙韋氏在“錦繡坊”内亦是望着馬車遠去,吹了許久冷風,心中七上八下籌謀了好幾番,這才讓貼身丫鬟去喚崔窈娘。
崔窈娘是誰,穿越來前,生于富貴之家的天之嬌女,伯克利的熱門雙學位寵兒。得了玉佩,她怎肯再依?
柔柔的看了衆人一眼,幾位跟她平日裡交好的女工匠紛紛幫腔附和:
“為何隻叫她一人,莫不是有意刁難她?”
“對!”
“是啊!”眼見着有宣平門的貴人為崔窈娘撐腰,她們的底氣足了起來。
崔窈娘将義憤填膺的衆娘子一攔:“哎,話不可這般說,許是内掌櫃吓得腿軟,行走不便才喚我前去也未可知。”
衆娘子皆捂嘴脆笑。
崔窈娘也跟着笑,可那笑容背後卻掩飾着些許的心虛——身為穿越而來的現代人,她對唐代律法知之甚少,初來乍到,原身亦非高門大戶,進了京兆府,恐怕也難有好結果。
興許還會露出破綻,徒生事端。
可她也明白,這“錦繡坊”,猶如魔窟一般,自己今日與趙韋氏已然徹底撕破臉皮,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待下去了。
她冷着臉,看向從暗角裡走出來的趙韋氏,又對着光瞧了好一會兒李瀚猙留下的玉佩:“内掌櫃的,如此匆忙找奴家所為何事?”
趙韋氏臉上汗水津津,弄花了香脂軟粉,一道道汗痕恰似一塊染了灰的白絹帕,壓低聲音,半是警告半是商量:“去了京兆府,你我皆顔面難存,我給你些銀錢,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哦,原來是想用錢将她打發,那崔窈娘可就不客氣了。
她捋了捋自己的亂發,不吃趙韋氏這套貞潔面子洗腦言論,回道:“此事哪有這般容易了結。我今日在‘錦繡坊’所受之委屈,即便不上京兆府,趴在你家大門前哭上一場,也絕非你一點點銀錢就能輕易打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