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未曾料到,就在這初現繁榮之刻,一場無端的風波悄然來襲。
顴骨上貼着膏藥的錦衣公子,領着一群随從大搖大擺地踏入店裡,雙目斜睨,一臉的驕橫跋扈,未待招呼便自顧自拿起一雙樣履,在手中掂了掂,撇嘴鄙夷道:“這也敢叫雲頭錦履?簡直粗劣不堪!”
崔窈娘一聽,便知是尋釁滋事的,但店裡客多,她仍含笑回道:“公子,您瞧着這物件便能叫出名來,足見咱們制履匠人做得還算有幾分周正模樣。您若覺着不合心意,小店還有更上乘的款式供您定制。”
膏藥公子被噎了話,臉上的膏藥一抖,空口胡攪蠻纏:“哼,就爾等這微末技藝,再定制也難入眼,還妄圖在西市立足?趁早關門罷了!”
開業當日便遭人這般惡言相向,再好的脾氣也難忍,崔窈娘眉眼一沉,口中再無和軟:“不勞公子費心,小店既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還請您移駕别處看看是否有中意的鞋履吧。”纖纖細指一指大門。
店裡的其他客人聞得他這番言語,紛紛指責其狀無禮:“人家剛開業便來找黴頭,我看啊,還是掌櫃的太過和善,換作是我,早就将打出去了。”
“就是就是,這般爛嘴舌,有眼無珠。”
“人家的鞋履做得這般精緻,依我看啊,定是别家制鞋坊怕這‘绮夢履’越過他們風頭,故意找事的吧?”就差指名道姓了。
膏藥公子被道破身份,正是西市制履“巧雲坊”的掌櫃田有望,頓時滿臉漲紅,惱羞成怒,剛要指揮随從砸店。
一道冷峻之聲自門外驟然響起:“恣意鬧事,是想吃牢飯不成!”
崔窈娘隻覺此音調似曾相識,趕忙擡眸辨認。
竟是那日贈她古猙玉佩的李瀚猙!
田有望循聲望去,隻見一着月白圓領窄袖袍的男子,徐步而來。
進門時稍低下頭避開中檻,甫一現身,衆人方覺他身姿颀長,肩寬腰窄。這尋常的袍子被他的身架一襯,煥發生機,猶如初綻的蓮花盡顯優雅。
“這位仁兄,為難一群女子,絕非君子所為。”李瀚猙劍眉微蹙。
他着實過于高大,徑直朝田有望走去,擋了光,陰影斜覆田有望半個身軀。
田有望仗着人多勢衆,梗着脖子道:“吾非君子,難道汝是?”
李瀚猙依舊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眼神帶着一抹不屑,拱手言道:“在下鴻胪寺李瀚猙,請教仁兄尊姓大名?”
李瀚猙,啊,是那“長安鴻胪寺的冷面郎君李瀚猙”,憑一己之力掌理朝會禮儀,不久前還在殿前被陛下賜名“端方君子”,金口玉言親封的号,誰人膽敢反駁陛下之言?
最為可怖的尚不止于此,他的父親,刑部侍郎李勇毅,眼瞅着就要登上刑部尚書之位。他說你吃牢飯,你許是就端着牢裡那碗冷飯不假。
田有望哪還敢與之頂嘴,額頭上冒出冷汗,眼神閃躲,趕緊溜之大吉。
未料這般輕巧便打發了無賴,崔窈娘滿懷感激上前深深一福:“多謝李大人。”
雖說她無意打探李瀚猙究竟是何許人也,但在這異世他鄉,當她身陷囹圄之時,能有人仗義相助,總歸是樁好事。
什麼“宣平門”,什麼“鴻胪寺”,皆與她無關。
李瀚猙一擺手免了她的謝,環視架上陳列,指着一雙元青五瓣皮靴道:“這很好。”
崔窈娘欠了欠身,恭謙道:“李大人謬贊,若是看得上眼,不妨一試?”心中暗自期盼李瀚猙豪爽出手,定個十幾二十雙,最好還能将相識之人都統統介紹過來。
“不必。”
緘默,兩人之間頓時穿過堂前風,崔窈娘率先打破沉勢:“李大人可要嘗些果子?西市‘樓疊樓’今早新出的櫻桃果子,軟糯甘甜。”
“吾不喜甜。”
緘默,兩人之間穿堂風來了一陣又一陣,崔窈娘試圖再度挽救局面,另尋話頭:“上回跟着您的小哥兒,今日怎麼沒跟着了?”
“你說李穩?在刑部随吾父習用刑。”
“學......”崔窈娘嘴角一僵,思來想去,決定硬誇:“學用刑好啊,鴻胪寺與外邦交流,又多增一樁互通有無之談資。”
李瀚猙眼皮跳了跳,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崔窈娘懊悔得想掐自己的嘴,如魚離水,難以呼吸般張了數次口,最終作罷,實難再醞釀出新話題:“啊,李大人,奴家剛想起,還有一雙新制鞋履的樣式,興許能入您眼,奴家先失陪......”
今兒來可不是扯這些由頭,月白窄袖終究忍耐不住,斜伸攔住她的去路:“為何沒去京兆府?”
有什麼物件在崔窈娘停頓的腰間蕩了一下,李瀚猙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