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怎麼了,是地震?
她眯着眼縫看清眼前之人是柳枝珍。
柳枝珍滿臉愁色,嘴巴不停張合,急切說着什麼,随後看崔窈娘醒不過神,直愣愣一雙眼,索性一跺腳,幹脆将她拽起便往外奔去。
呼!灼熱勁風裹挾着灰燼與雜塵,洶湧撲來。
呼聲喊聲交織一片,崔窈娘眼眶裡能塞下的,皆亂作一團。
來來往往的女工匠端着各式各樣容器,匆忙間水 “嘩啦” 地自容器中濺出,打濕地面。淩亂且暗洇的腳印串串,不消時便被灼熱高溫蒸發得無影無蹤。
“老天爺,火太大了!” 一個聲音驚呼。
“莫慌莫慌!當心自己!” 另一稍顯鎮定的聲音喊道,試圖穩住衆人慌亂。
“我的繡樣!” 哭腔凄厲,今晚熬着燈油繡得還剩個尾,早知,早知便一鼓作氣繡好取下來,免了這災禍!那聲音在 “毗潑毗潑” 燃燒聲中顯得格外無助。
“水不夠,火要撲不滅矣!” 伴随着這聲絕望呼喊,汗水混合着焦灰在人們臉上肆意流淌,每個人眼睛都被熊熊火光映得焦灼而泛紅。
“誰,誰來幫幫我,此水桶太沉了!”
縱是這般,渺小身軀卻并未在巨焰前停下腳步。
火光沖天,将原本漆黑之夜照得如同夏日白晝一般明亮炙熱,滾滾濃煙源源不斷地升騰而起,嗆得人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咳咳咳,” 崔窈娘吸了口嗆人煙灰,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住口鼻,人還處于迷蒙不清醒的狀态:“這,這是......”
“走水了!”柳枝珍離了她,随處找了個盆,加入打火行列。
制履坊後間本是回字型,崔窈娘寝間與操作間相對而立。此時她終于看清,火勢迅猛,很快就要吞沒染料間,借着風朝着彎鈎之處一路席卷而來。
四周彌漫的刺鼻煙霧,熾熱高溫令女工匠們難以靠近。無數水潑上去,卻連一絲煙霧都未曾冒起。
“這染料間可千萬不能全燒沒了啊......” 崔窈娘昏沉聞聲望去,隻見盧三珍失魂落魄地坐在葡萄架下——頭發被火苗燎得卷了邊,衣衫破爛不堪,手臂黑乎乎焦邊裸露在外。
許是因疼痛難忍,整個人抱着膝蓋顫抖得極為厲害。一見崔窈娘,那張灰黑相間之面孔上瞬間淌下兩道淚痕:“完了,窈娘,全完了。”
西市望火樓武侯鋪來得迅疾,水車、水袋、打火棍紛紛上陣。
值守的負責小吏随手抓住一人急切問道:“走水裡間尚有人否?”
柳枝珍一頭蓬灰,手端着盆,被問得愣在原地,眼神迷茫,有人否?她大腦一片空白。
值守小吏一瞧便知這小娘子是個不頂事的,嘴裡再問不出所以然,又換了個人,這一抓,抓到了崔窈娘。
崔窈娘隻覺耳膜鼓脹,後腦勺發沉,一個勁地順着小吏手臂往後仰。
于嘈雜混亂中好不容易聽清小吏诘問,如遭雷擊。腦子被響雷劈開,費了好大勁才轉了幾圈,調出今日加班的那些面孔。
回過神來,望着那些神色焦急、奔走不停的嬌弱身影,個個滿臉灰黑,借着火光亦難以分辨。
貨要緊,人更要緊些,崔窈娘将身一躍,伸手攔住姐妹,大聲喊道:“莫再四處走動了,各位姐妹報自己閨名!”
“柳枝珍......”
“王月娥......”
......
“楚俏蓮。 ”
“盧,盧三珍。”
沒有,怎會,沒有吳薇秀!
“官長,有,有一個姐妹,她......” 崔窈娘心撲出來堵在咽口,氣都喘不上來,她緊緊攥住衣襟,大口大口地往裡倒着氣。
“窈娘!” 熟悉的聲音自背後喚她。
崔窈娘猛地一回頭,眼淚唰地被滾燙罡風逼了下來,整個人像被架下炙烤的葡萄葉,焦脆地立在原地,仿佛随手一碾即刻粉碎。
“這是怎的了?” 吳薇秀甫一到家哄睡稚子,天邊紅光大盛,隐約是制履坊方向,忙從家中趕來,滿臉懊惱悔責。
“薇秀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柳枝珍抹了把面上熱淚,鼻頭烏漆麻黑,又被眼淚沖得七零八落。
很快,第二隊武侯鋪、第三隊武侯鋪趕來增援,火勢很快得到控制。
幸而鋪子籌建之時,屋主所用材料皆非易燃之物,裡間雖被燒了個空,屋子大緻結構倒是未塌。
武侯鋪留了一小隊人手,繼續撲滅火星。
吳薇秀接手與武侯鋪交接事宜,崔窈娘終是得了空暇,安頓坊中一幹姐妹——尤其是盧三珍,她一心撲在搶救染料間輔料上,好不容易被人從火裡拉了出來,眼下安置在崔窈娘房中。
崔窈娘一推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盧三巧手指和肩膀,那些夜色裡看不真切黑乎乎的焦邊,竟是炭化的皮膚!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鮮紅淋淋的嫩肉。
崔窈娘心頭顫震難平,撇過頭去,不敢再看。
“去,” 她顫着聲,“去請西市最好的大夫,多使銀錢也無妨,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