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
37号。
李佩央又看了一眼小靈通上存的地址,對照眼前的門牌号。确認是這家。
她從小電驢上下來,拿出前面車筐裡的兩條中/華煙。她先是給雇她送貨的煙酒店老闆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她已經到了。接着老闆再給買家打電話。
正常情況下,大概五六分鐘,就會有人開門來拿,但這次,李佩央等了十分鐘都沒見有人出來。她隻好又給老闆打了個電話,卻被告知剛剛電話沒撥通,讓她再等等。
她也隻能等。
六月末,太陽正暴烈的時候,樹上的蟬都被曬蔫了,鳴聲有氣無力的。
李佩央也蔫。
她穿着不合身的灰色T恤衫,和一件舍友淘汰掉、送給她的牛仔褲。她是瘦高的身形,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雙腿沒比竹竿粗哪去。相對緊身的牛仔褲穿她身上還略顯寬松了。
這場等待是漫長的,李佩央拿出手寫的單詞本,站在太陽下邊等邊背。下周又要考四級,英語一直是她的弱項,去年她就沒考過。今年一定要過了,不能再浪費報名費了。
過了一會兒,脖子開始發酸,額頭的汗也差點滴進她眼睛裡。李佩央用胳膊抹了把,回過頭去看這兩扇朱色的大門。
已經半個多小時了,要不敲一下門?反正是這家,她送到就可以走了吧。
猶豫片刻,李佩央踏上台階,對着這扇朱紅高門舉起手,卻遲遲沒有敲下去。
就在這時,門自己打開了。
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手裡握着一部手機正在打電話。視線掃過她舉起來的小拳頭,周庚禮挑眉,把手機摁掉。
“我們什麼仇啊,小姑娘?”他聲音低沉磁性,又懶懶的,“大熱天的,你上門來打人?”
不是的。李佩央趕緊放下手,還局促地把手藏在了身後,“您訂的煙。”她把兩條中、華遞過去。
他什麼時候抽煙還需要訂了?
周庚禮看着這兩條煙皺眉頭,“你送錯了。”
“...沒錯。”李佩央小聲反駁,還擡出了“證據”,“胡同37号,周先生。請問您,姓周嗎?”
“是。”周庚禮想了想,人家可能真沒送錯,但也真不是他訂的。
那是誰呢?
噢,應該是周钰那個臭小子。他表哥家孩子,喊他表叔。這小子知道他今天要走,跟他說了晚上想借他這地跟同學玩一玩。
他同意了。
鬧了半天,一群毛頭小子是想借他這地,幹點他爸媽不讓幹的勾當啊。
私下買煙,還讓他碰上了。周庚禮想,行,他回頭再給他們爸媽打電話,來個一鍋端吧。
他剛要伸手去接,伸一半,停住了。
無他,他有點潔癖。
周庚禮掃了兩眼她鼻頭上的汗珠,腋窩處深色汗印,以及幹巴微黑的手。
“算了,你直接——”
他想讓她直接放地上,但話還沒說完,小姑娘先縮回了手。她退後兩步說了句“抱歉”,跑下台階,先把煙放到一邊,從車筐裡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又拿出一個紙袋子。
她把煙放進紙袋子裡,戴着手套,把袋子輕輕挂在他門口的雕塑上。接着朝他微微彎腰,禮貌地鞠了一躬,什麼都沒說,轉身要離開。
那時候,周庚禮就看出來了,這姑娘腦子很機靈,察言觀色的本領也不一般,還能進能退的。
然而,沒走出兩步,就聽砰地一聲,天太熱,電動車爆胎了。
李佩央剛要上車,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準備彎腰查看時,身後又傳來不加掩飾的男人笑聲。
李佩央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
接着那道高大的影子一步步接近她,李佩央看見他從口袋裡拿出個錢包,亮晶晶的錢包扣在陽光下刺得她眼睛痛了一瞬。
“拿着,換輛車吧。”男人掏出一疊綠色的鈔票遞給她。
李佩央知道,這是小費。她平時最愛跑遠路給這些胡同的四合院送貨,就是因為總會有小費。幾個胡同的路她都提前背熟了。
不過,這個...“這是,什麼錢?”她謹慎地小聲問。
她來到這個大城市讀書,才一年。很多新鮮的東西她見過,也有很多她根本接觸不到。
“Dollar。”周庚禮有些無奈,看着她質樸、或者說土裡土氣的一身,直接把錢塞進了她車筐裡。
“Have a nice day。Lady。”臨走前,他說。
那年他挺渾,但渾得還算有禮貌。李佩央對他第一印象不差。
他走後,李佩央快速地套了個不起眼的袋子把錢裹了起來,一路擔驚受怕地推着車跑到最近的銀行。
存完錢後,李佩央看着存折上的數字,詫異地捂住了嘴巴。原來單詞書裡的dollar,這麼值錢。而且他的聲音...李佩央想起他說英語時的發音,和她在聽的英語聽力幾乎沒差。
她真是幸運啊。她那天喜出望外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