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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暮色四合。
漆陶焦急守在頤華殿書房門口,見丹屏出來,忙上前,“怎麼樣?”
丹屏氣餒地搖搖頭。
走出去幾步,不解地問漆陶:“阿姊,娘子不是說辦成了大事嗎,怎麼會這麼不開心,連膳食都不想用。”
漆陶無語地看她一眼,“你呀,腦子裡真是一個彎都不會拐。”
丹屏更疑惑了,“什麼啊?”
漆陶歎了口氣,道:“你便隻當,娘子所說的大事,也不全然是好事就行了。”
……
被李晁激得将心底最深的話說出來,蕭芫沒覺得有多痛快。
甚至回來之後,不可抑制地有幾分後悔。
說好不再與他争執的,之前躲不開便忍耐,努力将麥芒錯開他的針尖,結果呢,要不就不吵,一吵就吵了個大的。
蕭芫将雙腿蜷起,縮在坐榻上,怔怔看着書案一角被收好的紙張。
全是他的字迹,還有他畫的輿圖。
為了講清楚,他随手畫了好多張戰役行軍的地形圖,細緻程度不亞于編書撰文。
看他被她氣成那樣,她不覺得痛快,也不覺得開心,卻慢慢慢慢地,遲鈍地感受到了淺淡的輕松。
盡管不管不顧,但終是卸下了背了許多許多年的石頭。
陰雲裂開,透下的一縷天光照亮心底陰暗的一角,驅散了本不該有的陰霾。
隻是回想起來,她好像一不小心,将前世後來的事遷怒到了現在的他身上。
蕭芫有些艱難地支起身子,忘了趿上錦履,赤腳蹒跚步到書架前。
指尖依舊冰涼,觸及那本遊記時,錯覺自己也會融化,與承載着大千世界的文字融為一體。
将書拿下來,翻開,最新的一頁夾着長條的松花箋,上面勾勒着一朵寫意的牡丹。
淚水就在這一刹那,潰敗地自心底滿溢出來,她将書抱入懷中,哭得向下墜落,跪坐在地。
不顧形象,不顧妝容,死死捂着胸口,悄無聲息。
直到半蜷縮着倒在冰涼的地面,頭腦昏沉悶痛。
李晁,你也該嘗嘗前世我的滋味。
嘗嘗那麼多年都被否定的空洞與痛楚。
我見不到前世的你,便拿今生代償。
況且,我也沒說錯,不是嗎?
是,你是當皇帝當慣了,但我從一開始,就從不是你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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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雲如紗,月色沉邃。
賞花宴前兩日,諸多事務終于告一段落,花箋名帖也順當派了出去,一切妥當無誤。
蕭芫為姑母按摩後告了安,帶着侍女出了慈甯宮,仰頭望見天邊月,一時興起,沿着宮牆逛到了禦花園旁的丹鳳閣。
丹鳳閣為環形,四面花影婆娑,簇擁着中央一個大大的秋千。
這座秋千,是當年她入宮後,姑母專令人為她建的。
幼時在蕭府,她動辄被忽視,總是滿身的傷,最開心的事就是吃一頓飽飯,最大的願望,就是蕩一蕩繼妹小小的秋千。
那時蕭若才兩三歲,她也将将四歲,隻是她記事太早,才将這樣的願望也帶到了宮中。
姑母毫不吝啬,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她本就配得上世間最好的一切。
秋千蕩起來,花影在晃,樓閣忽遠忽近,隻有空中玉輪不怎麼動。
蕭芫仰頭,看薄雲似一隻調皮的手,不時撩撥兩下月的邊緣,朦胧出清冷的月暈。
她伸出一隻手,學着輕雲,去觸碰月亮。
秋千依舊在晃,她身形有些不穩。
“當心。”
低沉的嗓音響起,有力的大掌扶住了她,也帶着秋千停下。
蕭芫回眸,風吹起她一縷發絲,月華流淌的光瀑裡,她美似廣寒仙宮下凡的神女。
卻比神女更雍容,更張揚鮮亮。
蕭芫望着李晁。
不論其它,單論樣貌與氣質,他總會讓人發自内心地感歎,天潢貴胄當如是。
單是這樣立着,便如嶽峙淵渟,俊貴無俦,威嚴蘊朗。
隻不知是不是月色中的錯覺,不過兩日未見,她竟覺得他的下颌線條更鋒利了些,昂藏的身軀氣質愈發内斂,濃郁的眉眼卻在明月花影中暈染出溫煦的情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