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柔,我知我入宮十幾載,你自矜公主之尊向來看不起我。
但十幾年前我進宮一事早有定論,可當日,你身為公主犯于口舌,貶低我便罷了,還對我父親乃至姑母說三道四……”
蕭芫顫抖着吸了口氣,略加平複,“還有我生母。”
“無論我生母家世如何,她都是我父蕭正清明媒正娶的元妻,且逝者為大,你拿我的事對我阿母妄加論斷……”
“那般難聽的話,身為人子,難道就那樣聽着,什麼也不做嗎?”
“是,激憤之下推你落水是我的過錯,姑母問責,我也當着大長公主乃至聖上的面認罰了,抄下的佛經我親自送至重明寺,不止供于藏經閣内,餘下的,也早就送去了奉先殿。”
“公主若覺得姑母的處罰還不夠,今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願為我犯下的過錯承擔,向公主賠罪。”
這一番話包含的情感那麼濃郁,讓聽者無不為之動容,甚至不禁感同身受。
曆朝曆代皆以孝治國,孝比天大,辱及父母長輩,子女無動于衷才會被人唾棄,與那些血案相比,隻是推入水中而已,着實算不得什麼大錯。
并非蓄謀,且本就情有可原,太後殿下的處罰任誰來看都是合情合理,甚至還有些重。
要知道,并非什麼謄抄的佛經都能入重明寺藏經閣和宮中奉先殿的。
首先得字迹工整,每一個筆畫都要圓潤順暢,不能有多餘的毛刺顫筆。
其次便是得起碼一部完整的佛經。
一個地方供奉一部,一部起碼好幾卷,加起來都能有近十卷了。就算是經常抄經理佛的,光是想想,也會覺得眼酸手疼。
圍觀的諸位女娘現在不覺得是蕭芫仗勢欺人了,這仗勢欺人的,分明就是公主殿下與清湘郡主啊。
這樣的事,若放在她們自己身上,都不一定能有蕭娘子大度。
欺到父母頭上之後還反複發難,不亮拳頭都是好的了,還當着衆人賠罪?怕是白日裡夢做得太多了。
見蕭芫當真要行禮,許多人再也無法袖手,立時要上前直言阻攔。
可有一個人比她們更快。
隻見一抹碧色一閃而過,連人影兒都沒看清,一個身量修長的女娘就到了蕭娘子身前,穩穩扶住了她。
一身濯濯如水中青蓮的華美騎裝,配以黛面白底的鹿皮長靴,烏發以和田如意玉冠高高挽起,動作幹淨利落,一舉一動将女子矯健之美發揮到了極緻。
蕭芫擡眸,淚滴落下,映出晶瑩的碎光。
“菁莘……”
原菁莘神情如浸了寒冰,眼神中透着滿溢的怒火。
剛要說什麼,卻看到蕭芫搖頭示意,這才發現,她面上悲憤,眼底卻平靜,甚至帶着幾分寒芒。
于是順着她的力道松開手,看她對着二公主,行了個深深的蹲禮。
久久停留。
衆人的譴責與憤怒一下随着她的動作直沖李沛柔與清湘而去,幾個脾氣直的直接站出來,“公主殿下此番未免也欺人太甚!”
“太後殿下都已做出決斷,如此事後追究,若都照此行事,難不成殺人犯法者,砍完腦袋之後還得接上讓劊子手再砍一回嗎?”
還有人勸蕭芫,“蕭娘子快些起來吧,為這樣的人,實在不值當。”
“蕭娘子,莫理她們,今日賞花宴娘子身為主人已做得極好,我們都看在眼裡,别為這些無理砸場子的人壞了興緻。”
“對啊,蕭娘子便快些起來吧。”
……
二公主李沛柔自剛剛蕭芫開口整個人便愣住了。
自己親自揭傷疤,蕭芫她可真狠啊。
此刻聽着不斷湧入耳中的指指點點,臉一下漲紅,左右看了看,急得頓足。
哎呀一聲,小跑幾步到蕭芫面前,去拽她,“蕭芫你快起來,我何時說要讓你賠罪了,你這,你這……”
那些聲音如芒刺背,李沛柔咬牙低聲,“你故意的是不是,你這分明就是在害我。”
蕭芫哽咽道:“公主由着她人去鳴不平,不就是為此嗎?”
“我也真心賠罪,如此,公主可願将此事揭過?”
周遭聲音又靜了下來,李沛柔被架在火上烤,隻能點頭,萬分艱難才提了提唇角,“自然,當日不過口角之争,早就過去了。”
蕭芫這才順着她的力道起身。
清湘眼看情勢不對,早不着痕迹後退幾步,借着吃茶對陳娘子耳語一番。
陳娘子看着眼前一幕,加上清湘郡主的話,更覺得蕭芫可恨,三言兩語就能颠倒黑白。
撥開自己身前幾人,沖出來義正言辭,“就算如此,那公主禁足一事又該怎麼算?難不成還與蕭娘子無關,是公主自願請罰的不成?”
此言一出,蕭芫還未有反應,李沛柔立刻轉身,擡手指着她,怒道:“你給我閉嘴!正事一件不成,日日搬弄這些是非,早知現在,今日我就不該讓你入宮!”
被如此說陳娘子還冥頑不化,低頭後退,眼神卻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