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八已經在那裡捧了口溪水喝了。
這裡的溪水沒結冰,沿着河道緩緩朝前流淌,環佩作響。巨大的樹蔭灑在水面,在溪底映出另一片支離破碎的世界,好像将整個世界埋葬于水下。
我開始還以為是暖寶寶的緣故,身體才熱乎起來。現在看來,這個地方的氣溫是正常的,或者說,外界的低溫并沒蔓延到這裡。
封十八喝得酣暢淋漓,我看得觸目驚心,腦子裡飛速閃過适合湖水生長的各種寄生蟲,以及她的可能死法。血吸蟲、姜片吸蟲、阿米巴原蟲;橫着死、豎着死、旋轉跳躍閉着眼死……
哦,這裡微生物沒法生長,所以也不會有寄生蟲。
雖然得出了這個結論,但我經年累月的醫學素養并不允許我進行和她一樣的高危行為。
學醫之前我能夠開開心心地作死,學醫之後我就隻能小心翼翼地作死了。
小時候我常跟林狗提着簍子一起去挖荸荠,挖完洗幹淨就直接生吃,每回吃得都可高興了。可長大後我學了《人體寄生蟲》,老師說布氏姜片吸蟲的幼蟲會吸附在荸荠表面,生吃有可能感染,然後和藹地放了幾張猙獰的圖片。
得益于那些挑戰人類食欲的教學圖片,我從此不敢看荸荠。
于是我擰開自己的水杯試圖飲水充饑。但裡面的冰才化了一點點,我把杯子倒轉一百八十度,使勁拍了拍,也剛好隻夠一口的量。
一口下去,更餓了。
我饑腸辘辘地質問封十三:“你開始就不能直接把我帶到抱樸宮嗎?非得來給人送那點兒仨瓜倆棗的紙錢?”
“我當然不止是來給人送紙錢的啊——還想順便看看你能不能活着走進這個地方。”封十八擦幹嘴角,用那副碩大無比的墨鏡望着我:“現在看來,你的确很特别。”
“知道那裡為什麼有那麼多墓碑嗎?”封十八偏頭望向那片墓地,平靜地說:“這裡是人間與冥間的交界處,按理說活人不能進入,但總有人用些歪門邪道,打開了連接兩個世界的‘門’。”
“至于結果,你剛剛也看到了。”
“他們都死在這裡了。”
“死在這裡的靈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我聽得背脊一涼,試圖消化她說的這一切:“所以剛剛那場莫名其妙的霧,就是因為有人開了那扇‘門’才産生的?”
封十八點點頭,贊許地說:“反應挺快。”
“是嗎?”我在她旁邊蹲下,陽光燦爛地微笑:“你之前是懷疑我開的‘門’吧,所以才試探我。”
沒等她回答,我重新起身:“這個鬼地方連太陽都見不到,還沒吃的,我沒事進這裡來幹什麼?我要回去吃飯,吃頓好的,還要加個雞腿。”
我拖着行李箱,沿着小溪往前走。
走着走着,沿途的風景就變了樣。
從一片灰撲撲的墓地,變成了……另外一片灰撲撲的墓地。
每塊墳的樣式各不相同,似乎連材質都不一樣,有的像用最簡易的黃土堆的,有的則是水泥砌的。
我不由得震驚:“不是說人間和冥間的交界處嗎,居然這麼好進的嗎?那麼多墓碑,組隊之後都夠踢完世界杯了吧——哦不好意思,我忘了國足進不了世界杯。”
雖然戴着墨鏡,但我可以肯定,封十八一定在墨鏡後朝我翻白眼。想到這,我很快懂了她為啥老戴着個大墨鏡,一定是太欠了怕被揍。
沉默片刻後,封十八說:“那是從上古時期一直到現在所有死去的靈魂。裡面還有好些是大巫祝,掌一族神權,受萬人敬仰。謝玉川閑得慌,給那些人每一個都立了碑。”
“哦,上古時期啊。”聽到這幾個字,我認真地點點頭:“我家族譜最早也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山海經》裡面都記載過。”
見人不解,我耐心地朝她解釋:“槐江之地山,東望恒山四成,有窮鬼居之,各在一搏。*”
窮鬼,可不就是我祖先麼。
聽完,封十八冷笑一聲:“笑話講這麼爛,你寫的小說也一定沒人看吧。”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我悲憤地反駁:“而且你心裡頭知道就好了,幹嘛說出來啊,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嗎!”
我不想再跟這種家夥說話,怒不可遏加快步伐。
本來我以為今日份的沖擊就到此為止了,結果又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