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算算時間,我的安兒也當快五十歲了。”老鎮安候夫人眼眶猩紅,沉浸在自己的愉悅之中,齊普安竟有些不忍告知她真相,哽咽的點了點頭。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兒子,早已死在了三十一歲那年。
“祖母,莫哭。”
“孩子,你如今在哪兒生活,可曾念書?可有婚配?你爹娘現在如何了?我這把老骨頭早已不似從前了,你爹爹十多歲之前,我都會收到一副他的畫像,隻是那時候我忙于其他事務無法将他接回來,再後來,便是和南嶺那邊的人徹底失聯,你爹爹他……後來還好嗎?他可曾怨我?可恨我沒能力再将他尋到帶回來?”
“回祖母,孫兒如今在朝堂任職,也已經成親了,贅了盧相家的千金,芙兒和嶽丈一家待我,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孫兒現在很幸福……”
“孩子,你、你就是那位齊公子?”老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瞬間聲音都顫抖起來,衆人都知曉盧相大女婿父母早亡,叔伯與祖母并不待見,身世悲慘,更是得罪了權貴這才機緣巧合結識了盧相。
“報應啊,都是報應啊。”老夫人一瞬間再也忍不住眼淚,癱軟了身子,跪在了原地,哭的聲音嘶啞,齊普安連忙跪在地上,想要将她攙扶起來,過了一會兒老夫人再次摩挲着齊普安的臉龐,頂着哭啞的聲音,不停地道着歉。
“對不起,兒子,是為娘對不起你。”
齊普安多想告訴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世間總有人還在牽挂着他的,他的母親很愛他。
“祖母無需自責,父親從未責備過您,他死于一場權鬥,若非因此,我想父親也會如同孫兒這般,與母親幸福的生活下去的。”
“祖母,他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齊普安的話,徹底擊潰了王老夫人心裡最後一方防線。
祖孫二人都泣不成聲。
齊普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鎮安候府的,他已然失去了所有思考,如同木頭人般,任由盧芙牽了回去。
曾經他無數次想知道真相,可當事實擺在這裡眼前,他又覺得心中空虛不已。
南嶺之行,奉嘉帝遭遇刺殺,祖父為救聖駕身負重傷,獨身引開追殺,祖母随行不得已與其分别,奈何仇敵卑劣至極,欲攜其要挾,逃亡之際,祖母早産,為護父親一命,令心腹帶幼子投奔了一戶農家。
待一切風波平定之後,她本想接回孩子,卻不得已得知丈夫身故的消息,偌大的鎮安候府急需她的主持。
妾室虎視眈眈,庶子承襲爵位,政敵頻頻抨擊,她本勢微,那時若将幼子迎回國都,恐會遭奸人殘害,于是她私下聯系了心腹,令他顧好幼子,每年作畫像送來國都,待她擺平一切事物,再将其風光迎來。
可一切事故都突然發生在父親五歲那年,心腹突然病故,無人再将畫像送來,祖母察覺異常,派人南下探查,卻再也沒有發現那家農戶的蹤迹。
她尋了兩年之久,久到她一度都快放棄,久到她此生吊着這口氣遲遲不願離去,直到齊普安的出現,仿佛令他釋懷。
她恨自己躊躇,怨自己自大,為何不再強硬一點将孩子養在身邊,哪怕周身虎狼飼繞又如何?
可齊普安卻說,她的兒子不怨她。
當真嗎?她也不知曉,可心中卻仿佛松了口氣。
齊普安隻覺得命運弄人,他猶記得小時候棟城的祖母待自己一家極為冷淡,尤其偏心二叔一家,如此看來,一切都說的通了。
他曾勸過父親放寬心,誰知他竟也不在乎似的,而後執意分了家,他也曾聽父母争辯時提過什麼認親、回去、信物之類的話,可父親那時憑借自己之力成了一方父母官,他早已習慣眼前甯靜的生活,對于未知的富貴與冒險,他不願涉足。
父親一生倔強、清廉、固執、正義,脾性或許便是随了那位從未見過面的祖父。
齊普安望着窗外的星辰,瞧瞧的将書房的暗格打開,密室打開,那原是他為了祭祀亡父亡母而準備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角落擺着的那兩道排位拿了起來,逝去灰塵放到了台上,雙眼朦胧。
“爹、娘,兒子為你們報了仇,雖然這個過程久了點,曲折了點,但兒子做到了。”
“爹,還請寬恕兒子的不孝,我并未遵循您生前的教誨,做一位純直之輩,兒子此生沾染了太多仇人之血,為達目的費勁手段,但你放心,兒子并非惡徒,如今心中願景皆以完成,此生,兒子會勤勤懇懇的做一位臣子,效忠奉國,也會用心經營婚姻,做一位好丈夫、好父親。”齊普安說完便磕了頭,随後又笑了笑。
“爹,你知道嗎?我見到祖母了,她比我想象的老,也比我想象的羸弱,但她身上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親近感,或許這便是血脈關聯,爹,她很愛你,九泉之下,望您知曉,祖母與祖父都是愛你的。”
“爹,祖母有意将我認回侯府,她想彌補您,有意讓我承襲爵位,可是爹,兒子現在很幸福,不想打破這份得來不易的平靜。”齊普安苦笑了聲。
“不過祖母并未強求,隻是懇請将你和娘的牌位移入侯府家祠,再将你二老記回族譜。”
“她身子越發不行了,這是她此生夙願,所以兒子應下來了,爹,你終于可以帶着娘一起回家了。”
待香燃盡,齊普安擦去眼淚,笑着離開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