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這次卻并無人再理會他,隻任他磕去。
幾個呼吸間,楊屠戶額頭上就叩出血印,一片紅腫。
太子殿下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一般,伸手去扶他,語氣滿是安撫之感,“你莫要着急,若有冤屈,細細道來,孤自是會替你主持公道。”
他似是努力地想要了解事情的全部,隻求做一個公正評判,于是問道,“現下,你且說說,為何這母羊與你那麼親近!”
“那是因為……”楊屠戶見他這般态度,又聽他如此詢問,眼中閃過些許光亮。
像是終于抓到可以逆風翻盤的機會——
他頗為激動,伸手去撫剛剛見窈扇過的半邊臉的同時,惡狠狠地剜了見窈一眼,心中冷笑——
這賤人以為自己的手法天衣無縫了是嗎?
他剛剛還摸到了一些草末子!
等他把這些草末呈給太子殿下……
楊屠戶正恨恨想着,手撫上面頰那一刻,卻愣住了。
幹幹淨淨。
除了能撫摸到臉頰上冒出的些許胡茬和痘痘,沒有任何其他痕迹。
“因為……”他打了磕巴,腦海中突然閃過剛剛太子安慰地摩挲。
猛一仰頭,便觸碰到太子溫潤如玉的眸子。
像湖水一般平和幹淨又剔透的眼眸含笑看他。
隐隐猜到什麼的楊屠戶,心中陡然大驚,隻如死魚一樣張着嘴,霎時間連喘氣也不會了。
隻聽得太子爺語調親昵,面容溫潤,又輕聲問了一遍,“因為什麼?”
“因為……”事到如今,楊屠戶便是再愚笨也不敢攀咬太子。
“小民錯了!”
明白大勢已去,他立即以頭搶地,冷汗如豆,接連認錯,“小民錯了,還請殿下責罰!”
他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買賣商人,掙的銀兩不多,身份又低微,若再得了個太子賜婚的母羊做妻子——
那哪家父母瞎了眼,肯把自己的女兒給他做妾呢?
如此他楊家的根就要斷了呀!
思及此,此前一直幹嚎嗚咽的人眼淚一下子湧出了眼眶,聲音也真情實感了許多,“小民家三代單傳啊!”
倏然他涕淚滿臉,額頭上沁出的血砸進他的眼裡,楊屠戶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容珩。
“小民錯了!”半晌,他驟然朗聲道,“小民錯在不該受那羊精的蠱惑,覺得自己能高攀裴家小姐。
小民會自上公堂領罰,還望殿下莫要将小民與母羊賜婚!”
說着便要起身往帝都京府衙走。
那悲涼又真摯的聲音琅琅在人群中回蕩,引得不明真相的人都心軟三分。
“是啊,哪有人和羊成親的?”
“我可聽說那妖怪可都是會吃人的……”
葉見窈卻真真切切地聽出他話語中的滑頭——
三言兩語就把罪責都歸在一隻羊身上,還口口聲聲要鬧上公堂……
大齊自先女皇退位後,世道對女子的要求愈發嚴苛。
更何況裴太傅是大齊有名的大儒。
裴小姐作為待嫁大儒之女,怕是一舉一動都在被人盯着。
倘若這事真的鬧上帝都京府,那些儒生、言官可都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
到時候裴太傅指不定要吃幾本參奏不說,裴小姐的名聲一不小心可就全毀了。
他如此做派,分明是想逼裴府現身和解,以求自己不必做母羊的夫君。
葉見窈靜靜看着這個做小伏低卻想把便宜都占了的男人。
有本事拿到千金小姐的貼身首飾。
又有膽子來到東宮門前鬧。
到最後都能給自己找到這麼一條退路……
這背後也不知道是哪座山上的妖魔鬼怪教了他這麼一招以弱淩強的招數!
白色帷帽下,葉見窈的嘴唇抿得愈發緊,看着似乎要被他誤導的人群,正欲開口。
“你自是該去帝都京府!”
就見太子容珩依舊是那副和氣溫潤的模樣,似是沒有察覺他的意圖。
卻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亦沒有任何要解除賜婚的意思。
隻是語氣淡淡,輕輕揪住了楊屠戶的另一個錯處。
他将衆人的注意力往帝都京府上引,“女皇時期有規:凡壯丁者不得毆打婦孺,違者杖笞三十。”
“若是孤沒有看錯,你剛剛有此意圖吧?”
容珩聲音溫和,說這話時,目光淺淺掃過見窈,墨色眼眸玲珑剔透,卻沒有停留,最後隻定在了楊屠戶身上,“但念在無人受傷,便打十杖,再帶去帝都京府吧!”
事出有名,公正無比。
讓人揪不到一點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