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微閃,一抹複雜的情緒翻湧上來,又問:“那你呢?”
他們既然有此布局,那麼怎麼會任由顧屹安如此決斷,隻怕她前腳出了警署門,後腳就有人來問責了。況且,她也擔心回去會連累家裡人。
顧屹安垂下眼:“你隻是嫌疑人,并不是殺人犯。”
他盤問完了,覺得沒有問題,自然可以讓人離開。這也是合規矩的。
甯楚檀心跳一滞,饒是知道他不過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心跳仍不自覺地亂了節拍。
她看着他,想要從他臉上尋覓出一絲,為她抱有私心的端倪。
可他神色尋常,眉眼俊朗坦蕩,什麼旁的心思都沒有。
甯楚檀收回視線,心跳恢複平穩。
隻是心底,莫名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顧屹安沒再說什麼,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收斂心緒:“好。”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
不知想到什麼,顧屹安腳步一頓,喚了她一聲。
甯楚檀回頭:“怎麼了?”
他輕輕用手撥了下她的衣袖,緩聲道:“稍等。”
尚不及她做出反應,顧屹安已經擋在了她的身前。
甯楚檀下意識地擡頭。
面前的人,身量挺拔,肩膀寬闊,一下便遮住她面前的光,嚴密地将她護在身後。
以一種保護的姿勢。
意識到這一點,她怔怔地看着他後頸處突出的一小塊脊骨,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變快。
他......
他讓她離開,真的僅僅是因為合規矩嗎?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被人截住。
“三爺。”
已經是臨近傍晚的時候了,探員領着一名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進來,尋顧屹安的,是江雁北的人。
這人,顧屹安見過,姓吳,一直跟在江雁北身邊,江雁北的起居生活,都是由他打理。旁人隻當他是江雁北身邊不起眼的管家,但是顧屹安卻是見過這位吳管家殺人的狠辣。
“三爺,老爺請你回去一趟。”吳管家掃了眼被顧屹安刻意擋住的甯楚檀,躬身一禮。
顧屹安面無波瀾,不動聲色地往一旁偏了小半步,将她的身影完全擋在身後,遮住旁人投來的視線。
他擋住人的視線:“現在嗎?”
“是。”
顧屹安停了一瞬,他招了招手,不遠處的探員韓青走近。
他低聲吩咐:“甯小姐這裡,你看着,等我回來送她回去。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她。”
“是。”
他又回頭與甯楚檀對上一眼,卻不曾靠近,隻是稍稍颔首,轉身往外走去:“那就回吧。”
甯楚檀站在原地,看着人離開,心事重重。
他是在護着自己......來的那人是誰?他會有危險嗎?
江宅裡一如既往地安靜。
江雁北并不喜歡太多人留在身邊,故而江宅雖大,但是留着的人并不多。
他在書房裡待了一盞茶的時間,江雁北就來了。
“白振江死了。你的案子又多了一樁。最近,你的主意不少。”江雁北走了進來,坐至桌旁。他的話是肯定句,并不是疑問句。
顧屹安靜默等着接下來的話語。
江雁北看了一眼沉穩不動的顧屹安,指了指側屋的一桌酒:“許久未曾同你喝一場了,今日想和你喝上一杯。”
顧屹安沉默着起身,行至桌邊,果真是一桌酒,未曾有任何菜肴,隻放着一桌子的酒。
紅酒,白酒,洋酒......大大小小的瓶子擺了一桌。
江雁北端着茶杯,他飲了一口,而後轉頭看向顧屹安:“喜歡哪一款,便就自個兒挑了吧。”
顧屹安看着滿桌的酒水,他一臉平靜地拿起一瓶紅酒。
“那瓶洋酒,是我剛得來,你試試。”江雁北指了下桌角的透着琉璃色的酒瓶,似乎沒有看到顧屹安已經選好了紅酒。
顧屹安聞言,放下手中的紅酒,将那瓶洋酒重新拿起。
江雁北遞了酒杯過去,示意他坐下。琥珀色的酒液倒進酒杯中,他習以為常地拱手一禮,入口便就是三杯。
他喝得急,可是卻不見半分狼狽。
不過是須臾,酒杯就空了,白皙的面容上更顯得蒼白。
顧屹安的酒量不差,隻是不若旁人那般喝酒會上臉,旁人喝酒是越喝臉越紅,而他卻是越喝越白。若不是隐隐散出的酒氣,從那平靜的模樣上,倒是絲毫看不出喝了酒。
“義父。”
江雁北看着顧屹安飲下三杯,他的臉上扯出一抹笑,慢條斯理地給人又倒滿。
“我記得你來府上的時候,是十三歲吧。”
“是。正是過了十三歲生辰後三日,得義父賞識。”顧屹安點頭應道。
江雁北笑了笑,他打量着顧屹安:“你自小就是穩重的性子。”
他看着一臉淡然的顧屹安。
顧三爺在舜城的名頭如今可是比他江雁北還要大了,這外頭的人,誰人不懼這位玉面閻羅。他盯着顧屹安的側臉,清隽的面容透着一種君子的雅正。都說是他想要走個白道,這才送了顧屹安入仕,也道江老虎是運氣好,養了個忠心耿耿的義子,以後這義子成女婿,便就是高枕無憂了。
可誰曾想過,這條路,是顧屹安自己選的。
“老三,人得感恩。”江雁北的話語說得平淡,他伸手給自己裝了一袋煙葉,“你在義父身邊十來年了,義父也是拿你當親子看待的......”
“爹!”
江雲喬來得急,連門都沒敲,便就匆匆推門沖了進來。
撲面而來的濃郁的酒香味讓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她掃過那一桌子的酒水,最後目光停在滿酒的酒杯上。
“爹,我來找三哥。”她腳步輕快地來到江雁北身邊,往日裡那一臉的驕縱早就褪去,不過臉上的神情卻還是緊繃着,“爹還要和三哥聊多久?”
江雁北看着女兒的俏臉,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腳上不是摔着了嗎?剛剛怎的還跑得那麼急,就不怕再摔着了?”
“在家裡,怕什麼摔着。”她眼珠子一轉,将江雁北手邊的煙管抓了過來,不甚愉悅地将剛剛塞好的煙葉倒了出來,又拿着煙管細細地碾着,“也不過是蹭了一塊。”
“上次不是說了,不準抽這個玩意兒,味道難聞得很。爹都應了的,怎得又出爾反爾。”
江雁北也不在意江雲喬的膽大妄為,他樂呵呵着看着她将那煙葉碾壓成粉末,無奈道:“我這也沒抽,不過是拿着葉兒聞一聞味道。”
“前兩日,你還咳着,這味兒聞着也不好。今日可算是你食言了,那爹就要賠我禮物了。”江雲喬把那煙管往地上一扔,精緻的煙管落地就斷成了兩節。
若是旁人這般,怕是下一刻這人就該在狗嘴裡了。不過如今砸了江雁北煙管的人是他的獨生愛女,他臉上除了無奈,卻是無半分氣惱。
他指了指江雲喬:“好好好,是爹食言了。說吧,你要爹賠你什麼禮物?”
“我再想想,不過,我現在有事要同三哥說。你與三哥說完話了嗎?算了,不管說不說完,我可都要把人帶走了。”江雲喬拍了拍手,小聲哼了一句。
江雁北瞅着不為所動的顧屹安,又看向這匆匆而來,頭發絲都跑亂了的女兒,他伸手拂過江雲喬散亂的發絲:“好了,知道你疼你三哥,生怕爹為難老三。行行行,你們兄妹情深。”
“這天兒也不早了,老三身上的公務也多,我這也不留人了。你送送你三哥。”
這話落了下來,江雲喬緊繃着的臉上才稍稍露了一絲笑意:“那我和三哥先走了,爹,待會兒吃飯,讓吳叔加道魚香茄子煲,我今晚想吃它了。”
“你腳上還有傷,吃什麼茄子,那是發物。”江雁北嘟囔着。
“破了點皮而已,爹就是愛小題大做,”江雲喬不虞地冷哼一聲,“若是沒有這道菜,那今兒這晚飯我就不陪爹一起吃了。”
“好好好,魚香茄子煲,給你備着,備着......”
江雁北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三哥,快,我喊了車了。”江雲喬低頭悶悶地道了一句。
顧屹安沉聲:“什麼事兒?”
“爹讓梁七出去了,我聽了一耳朵,說道了甯家。”
江雲喬說得快,她拉着人往外疾走。
有些事,她作為女兒,不能插手,但是卻不忍心。
顧屹安臉色微變:“謝了。”
言罷,他迅速出了門。
他想,義父素來喜歡借刀殺人,而後渾水摸魚。此刻,正是最适合的時機。
那麼,甯楚檀隻怕現下已經不在警署中了。
卻如顧屹安所猜想的,甯楚檀讓甯家人接了出來。韓青本是攔着的,但是警署中能主事的人開了口,韓青隻是一名小小探員,自然沒法攔着。
而甯老太爺親自來接人,甯楚檀又如何能夠違逆老爺子的意思,固執地賴在警署中。
車裡,甯老太爺身上難掩疲乏,他是從郊外風塵仆仆趕回來的。
“可有受委屈了?”他不放心地問着。
甯楚檀搖頭。
“也是怪你父親,竟是半天才得了消息。累你受驚了。”他輕輕伸手拍了拍甯楚檀的手背。
這事兒,着實是無妄之災。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