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檀替他拭去額上的冷汗:“要這麼說,也對。”
“你渴了嗎?”
“你餓了嗎?”
顧屹安和甯楚檀的詢問聲,同時響起。
兩人相對一眼,眼底帶着笑。
“粥來了。”張遠輝的聲音打破了屋子裡的甯靜。
他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将粥放置在一旁的桌上:“醒得倒是早。這蓮子粥,味道是比不上某人親手做的,甯小姐,湊合着用吧。”
“省得人念叨。”
張遠輝丢下這麼一句話,就出了門。
甯楚檀怔了一怔,感覺今兒張老闆比上次要不客氣得多。
顧屹安歉聲開口:“抱歉,張老闆今日大概是惱了我,所以連帶着話語間不大客氣,你别放在心上。”
他指了指桌上的蓮子粥,虛聲道:“趁熱吃。”
話說完,他乏力地閉了閉眼,雙唇抿得發白,腦中的暈眩感驟然襲來,令他湧起一陣惡心感。
他緩了一陣,勉強壓下這陣的不适,睜開眼就見甯楚檀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麼了?”他問。
甯楚檀垂下眼,竭力遮掩自己的擔憂。她知道顧屹安不想讓自己擔心,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澀眨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低頭替他檢查了下紮着吊針的手背。
“我現在去吃。”她起身。
縱是沒有胃口,也該吃點東西保存體力。
甯楚檀端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蓮子粥,确實沒有顧屹安親手做得好吃。
隻是,他分明傷着那麼嚴重,卻還能想到她餓沒餓着。這樣想着,她心裡頭的酸澀感又翻湧了上來,她低着,有一口,沒一口的,慢慢咽下。
“很難吃嗎?”顧屹安問。
甯楚檀搖頭,沉默少許,又點了點頭,帶着淺淺的鼻音:“不難吃,但也不算好吃。比不上你做的。”
她想,也不是說好不好吃,就是看着他受傷,她哪裡吃得出什麼美味。
“是不是吓到你了?”顧屹安歎聲。
夜裡發生的一切驟然浮現在腦海中。
甯楚檀低着頭,手指捏着勺子,指尖用力到發白,怎麼會不怕呢?萬一她失手,萬一他的傷在髒器,萬一用藥上出了纰漏......但凡有個萬一,她都将親手葬送自己的愛人。
“楚檀,過來。”他輕聲呼喚。
甯楚檀默然片刻,就放下手中的小碗,走至顧屹安的身邊。
他伸手拂過她的面頰,冰涼的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淚痕。
“别怕,不是和你說過,三爺無所不能的。”顧屹安的聲音很輕,沒多少力氣,溫溫柔柔的,“這次隻是一點小意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況且,有你在,楚檀,你是一位很優秀的醫生。三爺把命放在你手上,很放心。”
仿若春風拂面,化雨柔情。
甯楚檀隻覺得渾身緊繃的情緒都消散,她伏趴在他的身邊,強忍着的情緒散出,眼裡酸脹。
“我把粥碗拿出去,順便去看看你的藥熬好了嗎?”她沖着顧屹安笑了笑,随後起身拿起粥碗,腳步匆匆離去。
出了門,她站在廊下好一會兒,才拎着碗,去了後廚。
甯楚檀進去的時候,張遠輝正坐在藥爐前看着藥。他手指上夾着煙,卻沒有點燃,隻是輕輕嗅了嗅,又将那煙放在耳旁,感覺得到他很焦躁。
她走過去,他轉頭看來,兩人相對而視。
甯楚檀将粥碗放進水池裡,冰冷的水沖了進去。
她的手堪堪沾濕,張遠輝就起身走近,動作利索地把那塊粥碗洗得幹幹淨淨。
“甯小姐嬌貴,這等事就不勞煩了。”他低語。
這一句話,可以肯定,張老闆确實是對她不滿的。
甯楚檀疑惑,她不明白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張老闆。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張老闆并未表現出絲毫的針對。
她默然:“張老闆,我是哪裡得罪您了嗎?”
今夜裡她也很是疲乏,沒有心思慢慢體面猜測,就這麼直白地發問。
“沒有。”張遠輝将煙放在鼻尖,嗅了嗅,“甯小姐知書達理,要說得罪,也是張某得罪。”
他停了停,直視對方:“他的處境,很難。危機四伏,不外如是。他今兒的傷,你也看到了,稍有不慎,他會死的。而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張遠輝也回得直白。
“他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問。
張遠輝擦淨手中的水漬,又回到藥爐前,看着爐火。
“江湖規矩,你聽過嗎?”
甯楚檀點點頭,她聽顧屹安說過一點。
張遠輝盯着藥爐上冒起的白煙,娓娓道來:“孟少爺犯了江湖忌諱,還是最麻煩的那種。死者為大,白振江德高望重,死得蹊跷也就罷了,死後讓人像殺魚一般地剖了,受過他恩惠的人,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甯楚檀安靜站着,但是心坎間一上一下,如浮萍一般,無處着力,心慌意亂。
“江湖追殺令,不是那麼容易撤的。孟少爺惹出的亂子不小,禍及家人,你是他的未婚妻,這事兒拖下去,也是會牽累你的。小安,想要快刀斬亂麻,最快也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按着規矩來。”
“走規矩,賠禮道歉。這事兒就算揭過。”他說得輕微。
甯楚檀有預感,那規矩應是一樁十分要命的麻煩:“走的什麼規矩?”
“忠肝義膽。”
“......那是什麼?”甯楚檀小聲問道。
張遠輝坐直身子,他伸手在側腹比劃了下:“你見過小安身上的傷口,刀口狹長輕薄,那是一種特制的匕首,專門用于行規矩的。”
“忠肝義膽,就是朝這兒,紮三次,三刀六洞,死不了,這禍事就算平了。死了,那也給要保命的人留條命,打斷一隻手或是一條腿。事兒也揭過。”
打斷骨頭,還能接上,不至于殘廢。
若不然,可是砍下手腳的。
張遠輝想将耳邊的煙點起,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停了手,隻是深深嗅了一口,将之放回耳邊。
“小安算是命大,那最後一刀,你應當是看過了,動手的人,紮進去後,轉了半圈,這才傷着血管,但前兩刀留了手,隻是穿過皮肉,不算嚴重。”
甯楚檀臉色發白,她盯着張遠輝看。
張遠輝落下最後一句話:“顧屹安,能夠活到現在,不容易。甯小姐,你與他在一起,可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