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入鬓,柳懷英幾時見識過這種非人的操作,一時愣住,待他反應過來猛然推開楚辭,卻為時已晚。
幽暗的洞窟開始變得明亮起來,堅硬的石壁漸漸浮上一層金光,就連趙雍佝偻的身軀也開始挺直硬朗。
當然,最大的變化還是柳懷英。
因為,此時此刻,這位天之驕子,仙門高徒,穿上了繁複華麗精美絕倫的...女裝。
“師兄你...”牧雲話說了一半,被姜玉引捂住了嘴。
太俊了,太俊了,這幻術用在人體上,不僅會改變衣着,甚至連容貌也會稍加修飾,以趨同于蘇氏的豔麗張揚。
而柳懷英此人如玉山孤松一般,風姿秀逸,在這般秾麗顔色下,竟比之前同樣裝扮的楚辭還要俊美得多。
“噗呲。”在衆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始作俑者率先笑出聲來。
“哈哈哈”楚辭實在是忍不住了,“仙師,你可真是太美了,如此風姿綽約,真乃世所罕見,在下今日真是大飽眼福!”
“你,你簡直不知分寸!”柳懷怒火中燒,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氣度。
他伸出手就要将冠發間,呃不,他那一束利落的青絲,現在已經變成了高聳的雲鬓。
柳懷英伸出的手,摸索了半天,卻也沒能從滿頭的簪花珠翠間,分辨出哪一支是芙蓉钗。
“哎哎,别摸了,再摸發髻就要亂了。”楚辭強忍着笑意,她多看柳懷英一眼,便愈發覺得今日來此真的不虧。
當然,不止楚辭,其他幾人正躲在一旁狂壓嘴角。
柳懷英在師門裡,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少年老成,甚至連先他入門的溫詢,也不敢同他開玩笑。
萬萬沒想到,出山遊曆,竟能讓這尊活佛摔下凡塵。
牧雲捂着嘴,兩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柳懷英:“我這輩子都沒想到能看到懷英師兄的女裝,我得多看幾眼,把這樣子記下來,到時候畫出小像,賣給其他師姐們。”
姜玉引無奈地搖搖頭,她早就看出楚辭思路清奇,隻是沒想到栽跟頭的會是柳懷英。
楚辭奮力制止柳懷英拔下發钗:“這幻術可是施在這發钗上,你要是一摘下來,到時候,趙雍又要發狂了。”
“你...”柳懷英怒目圓睜,可他也知道,施術之人修為高深,縱使他之前已經用劍劈開幻境,卻又能在頃刻之間重塑。
若是令趙雍發狂,他們還被困在幻境之中,隻怕更難突破。
“卿卿,卿卿。”恢複帝容的趙雍又是一臉癡迷地走來。
“暌違百年,吾終于能與你再續前緣了。”趙雍走下玉階,直接無視了站在一旁的楚辭,深情地去牽柳懷英的手。
柳懷英一臉嫌惡地拂袖揮開。
趙雍卻不氣餒,轉而挽住了他的袖角,舉目凝視。
“卿卿,前世死别,不承想今世你竟生得如此高大偉岸,吾竟也得仰視你的玉顔。”
癡情的帝王,舉頭凝望他的“愛人”,一人一鬼的姿勢太過滑稽,楚辭又沒憋住,笑出了聲。
柳懷英一個眼刀殺過去,随後憤然回視,朝矮他半個頭的趙雍,說出了和楚辭一樣的話:“我不是你的卿卿。”
“你如何不是我的卿卿,即使過了百年,死生輪回,你的容顔也依然如前世一般絕色傾城。”趙雍已然沉浸在幻夢之中。
“七月七日長生殿,就在這裡你我許下了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誓言。”
帝王的眼中是濃郁的憂傷:“國破之後,吾雖身死,卻不願魂歸忘川,隻為在此等候與你重逢。如今,長生殿依舊在,吾也在,你我之間的情緣自然也可永世長存。”
趙雍高伸出雙手,便要去撫摸柳懷英的臉。
他自然是碰不到的,楚辭已然先一步擋在面前。
“病得不輕啊。”她徒手一攔,又神神叨叨地在趙雍身上迅速敲打了幾下,對,正是敲打,因為她的手法極其花哨,無論是近在咫尺的柳懷英,還是,遠在三丈開外的其餘幾人,都沒能看出這其中門路。
而趙雍此刻卻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兩眼失神,呆愣在原地。
柳懷英雙目微凜,疑道:“你這是什麼招式?”
“呃”楚辭語塞,什麼招式,這幾下純粹亂點,掩人耳目,實際上,她就是牽了道傀線在趙雍身上。
“這個是...”楚辭腦中飛速運轉,随便扯了個名字:“千機降魔聖手!”
柳懷英蹙眉“聞所未聞。”
“沒聽過很正常啦,我遊曆四方時,好不容易請學來的秘技。”
“有何功效?”
“呃,就是...”這怎麼回答,操控心智,任我驅馳?不行不行,那不就暴露了。
“顧名思義嘛,降魔除瘴嘛,”她指了指趙雍,“你看,這位現在是不是安分了。”
柳懷英瞥了眼,倒真是毫無靈魂的安分。
楚辭給諸人使了個眼色,道:“不過呢,我隻是暫時壓制住他體内的戾氣,接下來的事,就得用你們仙門的法...”
“飛雪,”柳懷英頂着一張濃妝豔抹的臉,聲音卻清冷得如同孤月,“濯煞”
“正是如此!”楚辭點點頭,目露欣賞,笑道,“還是這位仙士,善解人意。”
姜雲引見此情形,忍不住說道:“你不考慮下,先讓師兄恢複原來的樣子嗎?”
現在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幻境迷陣,就跟那支芙蓉钗子相關,但是,一貫高冷的人這身華麗甚至豔俗的打扮,實在是太過紮眼。
楚辭正想開口,卻不料柳懷英卻道:“無妨,在這幻境中,此亡靈的戾氣更弱。”
“對對,就是我就是這個意思,”楚辭連忙就坡下驢,“那麼就有勞柳仙士了。”
柳懷英聞言微微垂眸,這樣看去他眼中的碎冰般的寒意被掩去不少,深邃的眉眼在秾麗的脂粉中愈發驚豔。
當真是美人如畫,活色生香。
朔方城幾人相視一眼,默默歎了口氣。
隻見一道玉白的輝光從柳懷英指尖流出,攜着晶瑩剔透的雪花飛旋飄舞,緩緩注入趙雍額心。
飛雪濯煞,是朔方城道法中最為溫和的法術,雖然對靈力要求不高,但是施術時猶如飛雪過境,可以洗濯一切魔障邪戾。
寒雪化作繞指柔,慢慢地延伸至楚辭身上。楚辭微微一怔,暗自壓制住被寒氣激起的戰栗。她雖然不是鬼邪妖魔,但是自幼修習偃術,又出身暗域,難免浸染魔氣,而這法術看起來輕柔,沒想到竟然也能感知到她魔氣。
趁着衆人的心思都在趙雍身上,擡起腳,不動聲色向後方撤離,而同一時間,柳懷英卻神色微動,似乎是察覺了楚辭的異樣,轉頭看向她。
後者立刻挂上一副谄媚油膩的笑,“好了嗎?”
少年頓了頓,他的眼眸掩映在濃墨重彩之後,楚辭一時沒法捕捉到他的情緒。
“好了。”柳懷英終究沒有多言,收回了手。
被化解戾氣的趙雍,眼神終于變得清明。他先是看見了正站在他面前的柳懷英,幻術對他的蠱惑已經被解除了,他看到隻是一個身着女裝華服,描着精緻妝容的...少年。
“這...”曾經的南業帝王愣住了。
“既然清醒了,那這個也用不上了。”楚辭趕緊擋在柳懷英面前,将發钗取了下來。
這一取,粉墨褪去,柳懷英恢複了原本清冷的模樣,而四周宮殿的幻象卻仍然沒有解除。
姜玉引奇道:“怎麼這周圍的幻境沒有消失?”
牧雲道:“方才在境外,還是懷英師兄直接将幻境劈開的。”
姜玉引道:“難不成,我們要出這幻陣,還得再劈一次?”
溫詢沉吟片刻:“如此看來,這幻境若應當有兩重法門,一道便在那芙蓉钗上。任意一道禁制被激發,都可将人引入幻境。隻是不知道,還有一道在何處。”
幾人心中驚疑,這樣強大的幻境,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設下的,而從趙雍的狀态來看,施術者絕不會是他。
“我說各位,現在人家都清醒了。”楚辭在一旁招呼道,“有什麼問題直接問不就行了。”
衆人于是都行至趙雍身前,五人成牆,盯着唯一的獵物。
“你們是什麼人?”趙雍瑟瑟發抖,帝王威儀什麼的,一百年前就沒了。
五人之中,自然是由楚辭來當這個詢問人。
“陛下,不必如此慌張,您死得早,算起來當是我們的前輩。”
趙雍:“...”
“晚輩楚辭,大概生于您死後八十一年,這邊四個,同我一樣,都是您的後輩。”
趙雍:“你們想知道什麼?”
柳懷英道:“為何不入輪回?”
“吾,吾在等人。”
姜玉引怒道:“昏君!死了都讓人不得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