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百裡漱腦中一片空白,直直向前栽去,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
是單烽。
單烽盯着萬裡鬼丹,瞳孔緊縮,額邊同樣滲出了一點濕汗。
空氣中,有看不見的弦被絞緊了,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割喉般的銳痛。
他在說什麼?
他在跟誰說話?
單烽心念電轉,卻并沒有從萬裡鬼丹身上感應到殺氣。那目光倒像是穿透了百裡漱,落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霎時間,單烽已反應過來,抓着百裡漱,往邊上避了一步。
藥神像的五官模糊了,七竅裡鑽出許多藤蔓,黑煙似的絞在一起,最終彙在萬裡鬼丹的腳下。
是分身?
單烽不敢大意。
萬裡鬼丹不愧為半步飛升的強者,已經修煉出了身外化身,可怎麼癡癡傻傻的,對他們視而不見?
見無人應答,萬裡鬼丹将衣袖一拂,冷笑一聲。
“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生不出素衣天心,他還像當年那般殷勤嗎?清央,到頭來,你還是得求我!”
單烽一驚。
三十年前,謝霓的母親,萬裡清央還在世。萬裡鬼丹話裡的怨怼,卻讓他覺得極為古怪。
“清央,遲了!你相中的好男子,謝仲宵徒有樣貌,論修為,論禀賦,哪裡比得過你,早知你愛洗手作羹湯,那些靈藥我都喂了狗去。”萬裡鬼丹阖了一下眼睛,道,“你要求我助你?來句芒境,什麼樣的天材地寶,我都給你,别說我這做哥哥的虧欠了你!隻一件事,同他和離!”
單烽心道,自古做舅子的,都是這般挑剔刻毒。
萬裡鬼丹倚坐在一株枯藤上,起初,臉上還有傲然之色,可四下裡一片安靜,也不知他聽到了什麼,面孔竟微微抽搐起來。
“你還想要素衣天胎!為了長留血脈,你連修為也不要了?”
他轉動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指甲竟在虎口處刮出了一道血痕。
扳指轉動間,隻聽吱嘎一聲響,一幅苔痕斑駁的畫卷從藤上倒吊下來。
萬裡鬼丹有的是保全它的法子,卻任由畫中人的面容被蟲蛀鼠咬。
單烽僅僅是注視那些窟窿,心中便是一凜,說不出的反感。
唯有女子舞雙劍的身影,修長曼妙,還殘存着當年的凜冽高華,和冰海底下所見的天妃,重合在了一處。
萬裡鬼丹對胞妹的感情,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清央,你的生辰又到了。”萬裡鬼丹放緩了聲音,招了招手,道,“要不然,我都記不起自己還有這麼個糊塗妹妹。罷了,難得相見,我們好好說話。
“我們兄妹倆在漪雲境逃難的時候,我參悟藥理,你提劍為我護法,來上多少雪練,都一一殺回去,力竭也不回頭,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麼母親更看重你,你的确勝過我,我還有什麼好妒忌的?”
百裡漱聽得一哆嗦,嘴巴微張。單烽知道他被觸動了心事,不由暗自驚奇。
百裡兄妹如今的關系,百裡漱的心結,倒像是萬裡兄妹往事的重演。
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
不過……這兄妹二人,竟是從漪雲境出來的。天妃是水靈根?
東南漪雲境水網密布,宗門林立,靈氣豐沛,少不了派系糾紛。前一任境主合道失敗後,水靈脈一夜變異為冰靈脈。單烽對這地方知之甚少,隻知道,漪雲境一度成為了雪練最初的老巢,以此作為進攻羲和的據點。
薄秋雨的成名之戰,便是率羲和部衆,在漪雲境圍剿雪練,鐵舟渡冰湖,熔出滿江紅雲,還冰于水。
羲和曆,熔舟初年,便從這一戰始,是足可載入曆法的大事。
那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單烽草草推算,萬裡兄妹倆大概就是在雪練占領漪雲境的時候,被攆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