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姑娘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呢。”秋墨說道，“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為什麼現在突然變成這樣了？僅僅是因為換了個環境，從京城來到‘大輝山’這麼簡單嗎？還是說，因為你現在有了疼愛自己的生身父母以及妹妹，就不由得允許自己更加解放自我了嗎……”

“我不知道。”黎芝很傷感地說道，“我實在很不理解。我明明，應該就和秋墨前輩所說的那樣，是個如同人偶般機械、缺乏感情的人啊。縱然，這種狀态，可能隻是我常年壓抑自我的結果。但無論怎麼去想，就算我不再需要‘壓制自我’這個枷鎖了，當我拿下這個枷鎖的時候，我的心思、感情，也明明應該比其他人要稀薄得多才對。但我現在卻與之相反，比一般人還要敏感、脆弱、任性得多……”

（有這麼多差勁的缺陷，真讓人感到羞恥。）

（而用這些缺點去難為秋墨的話，就更讓我感到痛苦了……）

“啊，不是這麼說的。這個就是荔枝姑娘想多了。”秋墨很用力地搖了搖頭，說道，“你沒有比别人更敏感脆弱任性，恰恰相反，你還是比一般人要平靜沉穩得多啊。你會覺得自己敏感、脆弱、任性，是因為你總是把别人想得與你相反的緣故吧。你的想象中，别人總比你更能産生正面感情、而稀少地流露負面感情。但這是不對的，這隻是你的誤解。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啊？不是這樣嗎？”黎芝有些混亂地說道，“我以為我就是這樣的差勁之人啊，怎麼會是誤解呢？”

“荔枝姑娘以前像是‘人偶’，後來則像是‘富有感情的人偶’。”秋墨說道，“但無論是哪種狀态，你都比别人要平靜、沉穩、關心别人而不是自己得多。雖然我沒有什麼敏感脆弱任性的狀态，但我好歹也是經常觀察分析别人的感受的類型。請放心吧，你真的比一般人要‘靠譜’得多了。縱然你現在的情緒比較容易失控，但那也不過是相對你本人的過去、容易失控而已，别人是沒有資格與本事做到像你那麼情緒平穩的哦。”

（總覺得這隻是秋墨對我的誤解，不過，即使這樣我也很高興……）

“是嗎……那是真的嗎……”被秋墨的語言肯定之後，黎芝的悲傷情緒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堪稱習慣的困惑心情。

“如果荔枝姑娘願意相信我的話，那就毫無疑問是這樣了。”秋墨說道，“不過，我也不覺得荔枝姑娘對我很是信任就是了。”

“才沒有不信任。”黎芝小聲說道，“如果我連你也不信任的話，那我就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了。不過……”

黎芝奇妙地停住了話語。

“不過什麼？”秋墨問道，“還有什麼言外之意要說的嗎？”

“不過，我想到，也許我本就‘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吧。”黎芝很寂寥地說道，“這樣一想，我也感到很是悲傷呢。”

“那……那可能是因為荔枝姑娘對‘信任’的要求或是理解，實在太高了吧？”秋墨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但是，我想說，對我來說，荔枝姑娘也是一樣的存在。就像‘如果我連你也不信任的話，那我就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信任了’你那句話一樣，我信任荔枝姑娘，勝過世上所有其他人哦。而且，我相信一直都會是這樣的，隻要你相信的話，我就永遠不會更改。”

“‘永遠’啊……為什麼秋墨前輩能如此輕易地說出‘永遠’呢？”黎芝不可理解地搖了搖頭，說道，“明明是從未經曆過‘永遠’的人，卻把‘永遠’這個過于宏大的詞語，當成口頭禅放在嘴邊。這一點，我不怎麼喜歡哦。”

對于“永遠”這個詞，黎芝是很敏感的。

這或許是因為，在黎芝身上，經常發生“意料之外的變故”的緣故吧？

當聽到别人濫用“永遠”這個詞的時候，黎芝就會陷入焦躁與郁悶之中。

就算這麼說的人是秋墨，黎芝也一樣會感到别扭。

“因為人除了‘從經驗中學習的能力’，還有‘從想象中學習的能力’啊。”秋墨說道，“确實，我隻是從未、也不太可能會經曆‘永遠’的人類而已。但是，我擁有‘想象’這個武器。我還有‘自主的判斷能力’。由于我認為荔枝姑娘是‘值得一直信任的人’，而且我也通過某些事情去确認了這一看法的正确，因此才會對你使用‘永遠’這個詞語的，但我絕不會泛濫地濫用它。對我來說，‘永遠’這個詞就是對荔枝姑娘的時候，可以随時相信它對你來說是值得描述的詞語。我會一直以‘永遠’為前提思考荔枝姑娘的事情的，既是如此，我怎麼就不能在你身上用到‘永遠’這個詞兒呢？”

（有時候，還真想對秋墨說“會說話就多說點兒”呢……）

“好吧……你說的很有道理。”黎芝頗為感動地說道，“可惜，我還是不能對你使用‘永遠’這個詞。某種意義上說，你對我付出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而我卻不能予以相應的回報，這實在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聽到黎芝的話，秋墨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悠揚而又玄妙，就像初夏的時候，忽然在柳林中穿行、使得樹葉都沙沙作響的和風一樣。

那是一種令人感到清淨、涼爽而又安心的柔和聲音。

與其說是像人類的笑聲，倒不如說是近似某種罕見樂器的演奏。

“那沒有什麼值得抱歉的……”秋墨柔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