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殿上的安靜比方才更甚，衆人一動不動地看着謝明霁。大臣之中，亦不乏瞪目結舌者，上首的欽文帝與謝徵皆垂眸下視，直直朝謝明霁所處的地方瞧過去，意味深長。

欽文帝神色難明，不過依稀可從謝徵眸中瞧見好奇與探究之興味，仿佛欲穿透言辭，辨其真僞，又似在深思謝明霁口中的“她”究竟為何人。

于是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謝徵與謝隽易的目光不期而遇。

宛如夜空中交彙的兩顆流星，一閃而過，卻各自心照不宣。

都落在姜棣棠身上。

相較于衆人的震驚或是好奇，謝明霁倒是極其自若閑散，像是隻背了一段古籍上的名句，又似七步内就信手拈來了一首驚為天人的詩，總之他端的是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眼尾微揚，唇畔含笑，指節輕輕在桌面上來回敲擊，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那南齊公主聽了謝明霁這樣一般不知是對何人的宣愛，倒是沒再糾纏下去，緘口不言，神色黯然，宛若秋霜打茄，靜默安坐，不複之前神色飛揚。

南齊皇帝與南齊太子面色皆不甚豫，像是對謝明霁如此不給顔面的拒絕有些不滿。

然南齊皇帝旋即便恢複常态，笑顔再展，他起身舉杯，遙向欽文帝：“哈哈哈，這隻能說是兩孩子無緣了，不過貴國三殿下既已有意中人，也算是好事一樁啊。”

“今日又是大宛與我南齊結盟之日，無論如何，也該慶祝一番。”

“這一杯酒啊朕便先飲了，欽文皇帝請随意。”

那南齊皇帝倒是極會找補，三兩句話便将方才那事翻了篇，殿上衆人亦随之附和，共頌兩國結盟，必将四海晏清，盛世可期。一時之間，複歸先前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景。

“今日也算得上是大喜之日，朕在這兒，便再添上一樁。”

酒過三巡，雖然衆人都收斂着不敢頻頻動筷，然亦腹有半飽。

現下忽聞欽文帝開口，似有重事欲宣，都将視線投了過去，直起腰背，恭聆聖訓。

“惠甯縣主。”

欽文帝接着開口，喚了姜棣棠，聲音威嚴而莊重，令人聽了便覺得有些懼意。

姜棣棠提裙，在謝絮因的攙扶下起身，往大殿中央走去，跪而直身：“臣女在。”

欽文帝看着她，語氣中似多了幾分笑意：“你救太子有功，理應當賞，願何所求？”

席間衆人算是聽了出來，什麼再添一樁喜事，其實就是欽文帝在尋個由頭以封賞姜棣棠。

“救儲君是臣子本分，即便不是臣女也會有旁人，故臣女不敢居功，亦無所求。”

姜棣棠颔首低眉，未敢直視天子之顔，其聲朗朗，沉穩有力，全然未為皇威所懾，且深谙尊卑之禮，将她之前同南齊公主說過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可救太子的畢竟是你，你若不邀功，誰來邀功啊。”欽文帝笑意更顯了些，似對姜棣棠之溫順知禮極為嘉許，他沉思了幾秒，雙手撐着桌沿，身倚後椅，徐徐而言，“你别無所求，那是你知禮數有謙卑，但該賞還是得賞，這也是我大宛該有的禮節。”

欽文帝一席話，不僅将姜棣棠誇了一通，更是将大宛拉出來稱贊了一番。

做樣給南齊皇帝看。

殿間人皆心知肚明，卻在聽了欽文帝後話後，又拿不準欽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

席間臣子大多未親見那傳說中的縣主舍身救太子的場面，卻也猜得到情況應該沒那麼緊急。太子左右，侍衛如雲，皇子公主環繞，其實哪輪得到姜棣棠沖上前去救。

不過如她自己所言一樣，是湊巧，怎麼擔得住那麼大的封賞。

“你既說不出想要什麼，那朕便賜你個郡主之位如何？”

姜棣棠聞言微怔，顯然未料及欽文帝竟然會給她提地位。她原本以為賞賜些什麼金銀珠寶也就結了，對這一出确實是始料未及。

不過姜棣棠迅即鎮定，臉上笑意未變，聲音依舊敞亮，隻動了右臂朝着欽文帝謝恩：“臣女多謝陛下恩典。”

欽文帝擺擺手，宣她平身，看上去極其随和：“免了，回去坐着吧。”

姜棣棠受封郡主這事一過，今日這夜宴也就步入了尾聲，不過再坐了片刻，欽文帝便命衆臣退席，以養精蓄銳，備明日返京之行。

姜棣棠與謝絮挽手行至殿門，門前諸夫人、女郎本相擁擠，見狀皆紛紛退避，替她們清了一條道出來，讓她們先過。

湊巧這裡面就有靳扶楹，姜棣棠從她身邊經過時，聽見了靳扶楹小聲向她道了句恭喜，再擡頭，正迎上那雙含笑生輝、明媚動人的眼眸。

姜棣棠也朝着靳扶楹回了個笑，随着謝絮因先一步離去。

待她們離開後，夫人們帶着自家姑娘又聚到了一處，慢悠悠地朝殿外移，沿途私語頻傳，皆論及姜棣棠之事。

“那惠甯縣主命是真好，如今都該叫惠甯郡主了。姜家雖曆劫波，而她獨善其身，自縣主至太子妃，今又晉郡主之位，雖說隻是個虛銜，無封地俸祿亦無實權，但也能得萬人景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