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已除,勉州百姓再無忌憚。
家家戶戶殺豬宰羊、滿城紅綢燈籠高挂,慶賀祭拜,把這個喜訊送與逝去的親友,叫他們于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州府甚至特令解除十日宵禁,舉辦遊船燈會,令百姓晝夜歌舞歡慶。
崔時清的傷口有些崩裂,暫時不宜啟程回去,在勉州别苑窩了兩日,便與紀危舟出門散心。
對于她而言,遊船燈會沒什麼特别,時節蟹酒也吃不得。
好在食肆的蔥醋雞和莼羹鲈脍做的不錯,又在食客的推薦下,從隔壁小鋪買來了桂花糖藕,吃了頓可心的。
“試試白菊茶。”
紀危舟移開面前的油紙,把花茶遞與她。青瓷盞中白菊綻放,水波輕蕩間散發陣陣清香。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清幽甘甜的菊香抵消了糖藕的甜膩,崔時清微眯着眼睛,蝸居勉州的憋悶似乎也在此刻稍得纾解。
紀危舟夾起一塊糖藕,不緊不慢地咀嚼,注視着女娘餍足的神情。
“喜歡嗎?”他明知故問。
“尚可。”
喜歡但不說的崔時清,倨傲地放下茶盞,看了看乏善可陳的勉州街頭,便百無聊賴地托腮瞅着他。
紀危舟也學着崔時清品茶的模樣,微微眯了眯眸子,唇角止不住地上揚着。
向來不愛甜食的他,在此時感受到了些許樂趣。
吃完以後,他放下竹箸,慢條斯理地包起剩餘的糖藕。
由着崔時清在自己的手指上看了許久,餘光掃了一眼被冷落的青瓷盞,溫聲開口。
“軟軟的養生茶,也可以加些鮮菊、用以調味。”
崔時清輕哂道:“聽你說了好幾遍養生茶,至今為止我連片茶葉都還沒瞧見。”
“這是我的錯,回京以後必定辦妥此事。”紀危舟保證。
崔時清忙不疊欺身問道:“不如今日便啟程回去?”
比起養生茶,更期待歸京的女娘,眼睛亮晶晶的。
紀危舟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崔時清渾身不自在,準備露出獠牙的時候。
“軟軟為何急着回京?”
崔時清覺得他的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皺眉反問:“勉州這樣窮鄉僻壤之地,怎可久住?”
紀危舟若有所思道:“軟軟想要回京都,隻是因為京都的繁盛?”
“是也不是。”
崔時清敲了敲瓷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樂子可都在京都城中,還是盡早歸去的好。”
紀危舟垂眸颔首。
他會在臨走前購置些菊茶,回了京都以此調配茶飲配方,讓女娘挑選着品用。
隻要是崔時清想要的,他都會滿足。
而他要的,是自己的女娘多看看他,而不是什麼勞什子白菊茶。
讓女娘分心沉溺的,都會讓他覺得難以忍受,控制不住毀滅的沖動。
紀危舟想,他或許是中了什麼蠱毒,日複一日、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的所思所行。
也許,他應該查一查。
世間當真有這樣愛欲難填的蠱毒,他的女娘也應當服用,從此眼裡心中、絕不會動搖地隻有他。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糟污又陰暗、比之蛇蠍還要可怕,但還擁有理智的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知道如何假扮溫良與無害。
輕歎了一聲,紀危舟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看她像是在看着頑皮的小兒,似是頗為頭疼。
“要是沒了樂子呢?”
“沒了樂子?”崔時清剛想反駁,又沉下心,認真思考着。
她現在初嘗勝利,卻也不敢妄言可以笑到最後。興許直到她沒了生息,才能知道勝負所在。
再過數年,會不會一切都了無生趣了?
崔時清斜睨着身邊的人,心底隐隐有個答案。
不再自擾,彎唇笑着,順勢勾住那隻讓她眼饞了片刻的手指,玩了玩,才觑着紀危舟的眼睛。
“不是有你嗎?”
“嗯?”紀危舟笑看着她。
“有你在,我便不會厭煩京都。”崔時清理所當然地說道。
喉結澀然地滑動了一下,看着他們交纏的手指,紀危舟的聲音是壓抑過後的低沉,卻還是隐藏不了其中的顫動。
“我若不在京都呢?”
“為何不在?”崔時清皺起眉。
問完以後,身體像是被怒火填塞,指下微收,緊緊攥着紀危舟的手,恨不得把這隻漂亮的手剁下來,斷了他不安分的心。
想跑?
沒門!
在淩厲地注視下,黑眸漸漸蒙上了一團水氣,被洗過瞳仁純粹又清透,濕漉漉地望着崔時清。
這妖精!
崔時清暗罵一聲。
若是尋常時候,她還能分出心神欣賞玩弄一番,但現在卻沒了這些閑心,怒視這雙含情眼,氣惱地質問着。
“怎麼不說話?心虛了?還是在打什麼算盤?”
“軟軟莫急。”紀危舟輕聲安撫。
“……我才不急呢!”崔時清咬牙切齒道。
紀危舟伸出左手,溫順地覆上已緊密交纏的十指間。
“人生漫漫,我們也不能總在一個地方住着。”凝視着她,繼續說道,“京都再好,難道軟軟不想與我同去其他地方瞧一瞧嗎?”
崔時清怔愣了一瞬。
不在京都?一起去其他地方?
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