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袖将她的話一字不漏的聽入耳中,螓首低垂,半晌無言。不知過了多久,她擡眸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三千青絲全部盤在頭頂,象征着她即将要嫁為人婦。那沉重無比的的發髻,壓得她脖子都快斷了。
盯着梳成婦人發髻的自己看了許久,陸懷袖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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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陸懷袖在出發的前一晚,再度見到了許久未曾見到的母妃。她剛洗漱完準備入睡,對方便提着食盒進來了。陸懷袖從中聞到了很熟悉的食物香味,心中頓知對方的來意。
自從那日顔貴妃打了她一巴掌後,母女倆就一直冷戰,待嫁期間未曾見過一面。沒想到在出發的前一晚,顔貴妃主動找上門來,還帶着她最喜歡吃的蓮花酥。
以前陸懷袖心情不好的時候,顔貴妃就會做這種點心哄她,吃完之後,她的心情就會變好。
陸懷袖一旦喜歡上什麼,就會一直喜歡下去,長情得很,對待食物也是如此。她還曾跟顔貴妃說,若是自己不開心了,吃下這點心,心情馬上就會好起來。
對方在這個時候提着食盒來找自己,顯然是有意求和,這讓陸懷袖很是意外。
畢竟從小到大,無論她和父皇母妃起了什麼沖突,先退一步的人必定是自己,隻因他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不對等,從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如此。他們掌握着自己的生殺大權,對上他們,自己隻能放低姿态,不得忤逆。
顔貴妃瞧着陸懷袖就坐在桌旁,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而後在女兒的對面坐下了。她緩緩的打開了那紅漆食盒,将一碟顔色粉嫩透亮的蓮花酥輕手輕腳端了出來,放在桌案一旁,香氣瞬間氤氲散開。
她看着陸懷袖,用眼神示意對方享用點心。如果陸懷袖拿起吃了,就代表原諒她了,母女倆也可以冰釋前嫌了。
最後陸懷袖還是拿起一塊蓮花酥送入口中。依舊香甜可口,依舊酥酥脆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就覺得沒有以前好吃了。
顔貴妃看着女兒默不作聲吃她心心念念的糕點,在她吃完之後,遞過去一杯茶給她解渴。陸懷袖接過喝下,茶水入肚,一股清涼之感傳遍全身。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
顔貴妃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我以前看你拿筷子,筷子拿得很遠,當時心裡就很是不安,因為筷子拿得遠,嫁得就遠,我怎麼說你都不聽。沒想到多年之後,你真的要遠嫁千裡之外了。”
陸懷袖聞言一愣,沒想到對方突然提起這件陳年舊事,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大襄風俗,女兒家拿筷子的時候,手離筷子頭越遠,以後嫁得越遠,反之則嫁得越近。
她當年年幼,一直無意識地把筷子拿得很高,顔貴妃見了卻很是不滿,打掉她的筷子斥責她道:“你這樣拿筷子是不對的,将來會嫁得很遠。”
對當時的陸懷袖來說,嫁得遠這個概念很是陌生,但她不知怎的,每天就故意拿筷子最遠端邊緣處,而且屢教不改。她之所以這樣做,并不是想嫁得遠,而是想走得遠。她不想一輩子都呆在這四四方方的皇城裡,她想闖蕩天涯。
沒想到多年後,她真的要遠離皇城了,不過卻是從一個牢籠走向另一個牢籠。
見女兒始終默不作聲,顔貴妃也不逼她,将手腕上的一隻銀镯子摘了下來,戴在她的手腕上,鄭重其事地說道:“這手镯據說能給人帶來好運,是你父皇送我的,我把它轉送給你,但願你嫁到那邊之後,萬事順遂,平安無事。”
陸懷袖垂眸瞧着手腕上的銀镯子,心中隻道:“那位便宜夫君若真想害自己,又豈是一隻镯子庇護得了的。”口中卻道:“多謝母妃。”這是她今晚和對方說的第一句話。
見對方終于肯開口說話,顔貴妃喜不自勝,想了想又提議道:“你還記得你八歲那年,我們在長樂宮那株梨樹下埋了壇青梅酒嗎?那時候我們約定等你出嫁了就把它挖出來,和你将來的夫君一同飲下。如今七年過去,你也即将嫁作人婦,我們将埋的那壇酒拿出來如何?”
陸懷袖聞言,擡眸看向她,随後輕嘲地笑了下,“用不着,我不喜歡那個人,他不配喝那壇酒。”說完之後,又緩緩吐出了一句話:“那壇酒隻有我認定的人,才配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