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為何?你……你要看着阿蕪無法與心愛之人在一起,永世為奴嗎?”阿蕪眼中噙滿了淚花,我見猶憐,她難以置信地望着此生唯一的希望,“師兄……當時阿蕪也是出了力的,雖還是師兄運籌帷幄,亦是紅鸾他多行不義自食惡果,但阿蕪一個弱女子已是拼盡全力,還望師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成全阿蕪……”
“并非我不願幫你,實在能力有限。”兆和忽然間對女人的眼淚無動于衷,她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招想必不好使了,但一時想不到其他辦法,隻得柔弱地抹淚,怕再逼迫他,惹人生厭。
“兆和,”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旻均上仙也不免開口:“漣瞿你見過,為人木讷,勤勤懇懇,做事從不提自己的功勞,一味悶頭傻幹,吃了不少虧,也沒少被欺負,可他心性如此,我多次提點他也未改變分毫。”
“這樣一個孩子,竟向我開了口,我就想成全他這片心意。嘴笨之人,來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半晌,最後隻懂得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樣老掉牙的話,如何不讓我憐惜。足見,此女于他而言,猶勝性命,他的心意,雖笨拙,亦有重量。”
“帝君那邊,我們既已來了,自然要去拜見請旨,但帝君的法旨往往言簡意赅,能省則省……”
前面先不說,但他說到這裡時,衆人都在心裡默默點頭。我更是深有感觸,要是帝君不這麼糊弄事,當初送來的是小狐主被剝去的五成神力,那白玉真早就實現無痛渡劫了,哪會像現在這般揪心?
“……具體事宜還是要有人去辦,兆和兄不必親力親為,指派一位擅長文書契約的神官相助,便已是功德無量。”
對方退而求其次,兆和當然不會說愛莫能助這種下人臉面的話,但誰都看得出,就連旻均上仙替小情侶說話,都未能打動這位執法上仙分毫。
既然不能說恩,那便說債,旻均上仙見兆和油鹽不進,話鋒一轉,說起了初畔的死:“說起來,還是這位雲筱神君将我們初畔借調去天光一閣的。”
我拱拱手:“正是。”
“旻均。”兆和忽然出聲,表情肅然道:“此事就不要牽扯旁人了吧。”
看來旻均上仙是想拉我下水,兆和剛剛是想把我摘出去。我們都知道初畔是在乙太宮被霸淩,他們還抹除了初畔的記憶,說是記憶,其實那就是人格,他們把她重新變回到一張白紙,但他們卻用過來人的眼睛看她,種種偏見和惡意,加諸在她身上,譏諷她,用她的屈從來作樂,我若不帶她走,她在乙太宮能更好嗎?
但他們必然不會認這些沒憑證的話,事實便是我以“天機令”将人借來天光一閣,還回去的卻隻有屍首。
旻均上仙看出我的抗拒,說:“小仙才提起,神君便一口認下,可見是行事坦蕩,光明磊落之人,即便小仙要秋後算賬,想必神君也無懼,是也不是?”
我對他笑笑,靜待下文。
他也笑笑,這才算彼此真正認識了。
他繼續說:
“初畔雖是花草精,卻頗有煉丹凝香的天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戰神命神君出使南海是看重神君,難道乙太宮不懂這個道理嗎?我們自然也是要培養人才,才會遣她随使團出行。”
“可神君年輕,面對風浪的經驗尚淺,顧前難顧後,顧大難顧小,有些事你可以知,但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便是害了她。老君仁慈,我亦于心不忍,故此隻是抹掉了她的記憶,保她性命。”
“神君每每來乙太宮,從不來見我,想必是心有芥蒂,有意避開,今日相見,正好能将此事說清,旻均并非那鐵石心腸,草菅人命之輩,萬般無奈,才行了此舉……所幸神君良善,初畔遇你,亦是遇到命中貴人,隻是逝者已矣,神君也莫要自責太深。”
傾訴一番,竟是與我解開誤會,冰釋前嫌?
餘光瞥見兆和眉頭蹙起,十分不耐煩。
我心下恍然,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不敢直接同兆和提初畔,才變相說與我,想敲山震虎。原因很簡單,他隻要一提初畔的死,兆和就會馬上提婚宴的刺殺,那今天讨論的重點就徹底偏移了。
不但辦不成離婚事宜,還又添了新的亂子,雙方各執一詞,還可能因此撕破臉,屬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旻均上仙自然會算這筆賬。
“……如若阿蕪不能解開契約,終生為奴為婢,受人欺淩羞辱,命如草芥,阿蕪和死去的初畔妹妹,又有何不同?雲筱神君,你願意幫幫我嗎?不止是我,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許多和初畔妹妹一樣身不由己的人,我也隻是她們中平平無奇的一個可憐人,你幫了我,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大恩大德。”
旻均上仙适時道:“昨日因,今日果,業障難除,心魔難消,神君何不彌補當日無法救助她的遺憾?”
“上仙的話實在戳到了阿蕪心房……”阿蕪手捂胸口,黯然說:“我與神君并非同類,她一身本領,可我卻隻能依附他人,神君應是頂瞧不起我的吧?”
說着,凄然一笑:“不怕得罪神君,紅鸾便是當時能救我出火坑的人,唯一的人,我隻有緊緊抓住他,哪怕讓我丢掉尊嚴,我也隻能抓住他,我想要活下去,過好日子。”
“如若我有神君這般美貌,我未必沒有其他選擇!”她的話擲地有聲,柔中帶剛。
“如若我有神君這般運氣,說不準,我比神君還要威風八面……可我沒有,我隻能接受現實,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可現在有人尊重我,真心待我,我想要洗心革面,與過去的自己告别,重新生活……”
“神君,你能幫我嗎?就像你當初幫初畔那樣,幫幫我,給我一點憐憫,我求求你……兆和師兄……我求求你們……”
不等我表态,兆和冷笑一聲:“你求她做甚?”
“雲筱神君若能幫你,你又求我做甚?”
指出她攀扯我們二人有染,辱他清譽。
“師兄!你怎能這樣想我!連你也要與我為難嗎!你不幫我,還要阻攔旁人幫我嗎?是不是我死了才好!師兄既不管阿蕪死活!便發發慈悲,把阿蕪也關進去吧!”
誰知兆和竟冷聲道:“你本來是該被關進去的。”
一時冒進,沒能拿捏住兆和的心态,女人有些後悔,失措地僵住,任眼淚機械般地空流下來。
我拱拱手,感同身受道:“嫂夫人莫哭,天無絕人之路,紅鸾星君雖說多行不義,但廣陵君念舊情,現下不過是突遭背叛,一時憤怒,待關個百來年,神尊氣消了,人還是有望重獲自由。”
“到時你們夫妻二人重聚,是離散還是攜手走下去,嫂夫人可憑心意定奪,雲筱答應,到時定幫嫂夫人做通紅鸾星君的思想工作,不讓他阻礙嫂夫人追求幸福。”
離婚冷靜期。百來年。
我沒點事兒吧?!
她愣住,睫毛挂着晶瑩的淚珠。
幾句話給她安排到幾百年後去了,如此大言不慚,我這個小賤人也真敢說,不管就不管,還想裝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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