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樓人員充盈,并無額外的房間讓這位突如其來的“小老闆”住下。
鮮少人知曉那位城府極深的昭老闆酷愛養花侍草,這孩子如此敏銳的觀察力着實讓沈瑾文刮目相待。
也不知那人又鑽進哪個地方去了,耐着性子等上半晌,她都找不到昭妩商榷此事。
沒法子,她隻好大手一揮,幹脆委屈她在自己房間小住一段時間。
酒樓開張做生意通常都在晚上,白日裡大多忙碌的都是後廚。
她們這些“助興”來的反而清閑。
書桌一隅之處,香爐不急不緩地焚燒出煙氣,香料産生的冷香,混合着凜冽的寒風,着實讓人冷靜不少。
披散着秀發的少女赤着雙足,無聲無息地靠近那位聚精會神,伏案書寫的人。
這人寫字的模樣萬分凝神,生得恰到好處的眉羽微蹙。
不難看出她十分畏懼冰涼,即使是在室内也依舊裹得嚴絲合縫,柔軟蓬松的袖口襯得她白皙的手腕更加纖細。
駐足望上好一會,書桌旁的人才發現了有人在身邊。
把毛筆擱置在筆架,沈瑾文揉了揉酸脹的指尖,“怎得穿的這麼少?”
她自小身子不好,因此十分畏寒。瞧着那人穿着身單衣站在那,她都替她覺得骨子發涼。
一把把床榻上放着的衣物捉在手邊,她露出了個人畜無害的笑,“這衣服與我而言有些雜亂,姐姐教教我嘛。”
也不知這孩子之前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之中,竟連绾發穿衣都未曾學過嘛。
“既已起身,這發便不可随意披散着。”
拉過那人的手臂,将她按在梳妝台坐下。沈瑾文取過束發的工具替這人绾了個簡單的發型,又接過那套衣服,仔仔細細地教導了一番。
“這衣裳的款式大同小異。我與你說的可要記在心裡,以後慢慢的就能學會。”
雖一點忙都沒有幫上,可她還是煞有介事地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眉梢挑起,“謝謝姐姐。”
到底是個孩子,稚氣未脫,沈瑾文無奈地搖搖頭。
驟然,她後知後覺的想到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她懊惱地敲了下腦袋,“你瞧我這記性,居然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垂放在裙褶旁的手被那人握住,女孩的眼睛瞪得圓滾滾的,裡面盛滿了真摯,“姐姐為我起一個吧。”
“這……”沈瑾文猶豫了。
看出了對方的躊躇,她坦蕩道:“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既然忘記,那便說明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不甚重要。是姐姐把我從瀕死邊拉回來,那就請姐姐給我起個名字吧。”
話已至此,那便沒有什麼顧慮,沈瑾文憐惜地望着面前的女孩。
思忖片刻,她把緊閉着的窗子打開,窗外是一顆被大雪覆蓋住得光秃秃的樹。
“獨憐棠樹一枝存。”
“冬去春來,這外頭的棠樹終會開花結果,可孤孤單單的終究寂寞。你來了,也算是給這份寂寥找了個陪伴。如若不嫌棄,不如與我同姓,稱作亦棠可好?”
“亦棠,亦棠。”她把這個名字重複了幾遍,面露喜色,“很好的名字。既然這樣,那我今後就叫沈亦棠了。”
*
爐火滾燙,免不了提壺燒水。
冷風灌進衣領裡,喝茶的次第也變得勤快了些。
指腹緊了緊衣領,沈瑾文倚靠在桌前,思緒免不了被一旁的動響吸引。
茶筅與瓷杯接觸碰撞,發出極有規律的沙沙聲,引得人昏昏欲睡。
撐着腦袋看上好一會兒,她手掌掩着,秀氣地打了個哈欠。
漸漸的,聲音變小至停止,沈亦棠将那杯茶推了過去,語氣中難掩期待,“請姐姐嘗嘗。”
素手擡起杯底,沈瑾文抿了一口,喉頭輕動,唇舌細細品味,滿意地說:“才學了幾日便由此功力,當真了得。”
她指尖點過桌上攤開放置的書頁,“但調膏的時間還不夠長,嘗着生澀了些……”
一目十行的粗略閱過書中的方框字,沈亦棠讪笑了幾聲,“姐姐,這書中密密麻麻的寫了這樣多,我瞧着甚是陌生。”
“亦棠,你可還記得自己年芳幾何?”
“大抵過了及笄之年。”
臨安以文盛行,孩童大多都上過學,識得字。
不說作詞賦詩,看得懂書冊還是不在話下。如若說一字不識,那便有大問題。
隻知這孩子之前過得不算好,在物質方面多有虧欠,竟沒想在精神方面也這般克扣,實屬罪惡。
越想越糟,她拉過坐在一旁之人的手,把沈亦棠帶到書桌前。
拿起毛筆蘸墨,她帶着對方的手在紙上寫着,語氣溫婉,“不會就學。亦棠是個聰穎的孩子,肯定能把之前丢掉的補回來。”
女人握着自己手背的肌膚宛若一塊上好的羊脂玉,看似柔弱無骨,顯在紙上的字卻蒼勁有力。
溫潤如泉水的嗓音流經耳畔,“我教你寫的是你的名字,不管何時都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最後一捺落成,沈瑾文把毛筆擱下,擡起抖動了幾下,“接下來就從這三個字開始練起吧。”
少女的黑發柔順,乖乖巧巧地搭在肩膀上,沈亦棠小幅度地點了點腦袋,蹭過身後之人的下巴,勾得人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