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除了政府撥款外,院長想盡了各種法子,盡了全力去籌得更多的錢,隻為了提高孩子們的生活質量,有更好的教學設備,有更好的衣服,而不僅限于最基本的吃飽飯。
院長低頭看着面前對着自己彎腰感謝的孩子,一陣熱意湧向眼眶,她扶起關山越坐下。
錢,院長沒要,她又推了回去,勸道:“這錢你自己收着吧,你以後過日子也不容易,能攢一點是一點。”
“沒事,我現在家裡有錢,房車都有,我自己一個人夠用的,您不用擔心我。”
“你家裡的錢,你會花嗎?或者說,你現在真心認可關家是你的家嗎?”
院長頓了頓,面上的笑徹底褪去了,堆積在她眼角的皺紋愈發明顯,緩了緩語氣:“小越,我很清楚你是不會花的,即使有DNA報告,你現在心裡仍然不相信關先生是你的父親吧?更何況關家的錢裡,還有一部分是因為醫鬧裡得到的賠款,那是關先生的命換來的,太重了,這錢你更不會花的。”
院長不敢說的是,照關山越的性子來看,若是未來有一日,關山越認識到那就是自己的家,他可能更不會花關家的錢。
沒有家的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又花了很久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家。最後,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家因為找自己全都死了,心頭會更疼、更自責。
“小越,你把一大筆錢捐給院裡了,你自己呢?你自己過得苦巴巴的,讓我愧疚嗎?”
院長溫柔地注視着少年,看着他如今愈發成熟立體的五官,好像又看見那年初見時灰頭土臉、強忍着淚水的小孩子。
他當時明明已經悲痛欲絕,可是連抽泣聲都幾近于無,看向每個人的眼神裡都透露着不安,害怕别人嫌棄他,害怕再次被丢棄。
“你剛來院裡的時候,每個月都會發幾塊錢作為零花錢,其他小朋友都會花掉,再愛攢錢的小朋友都會花一兩塊。隻有你三年裡一分錢都沒動過。”
“我那會問你,你說你怕我們發現你其實不屬于這裡,到時候會趕你走。你說如果你要走,就把錢還給我們,因為這錢不屬于你。”
她當時問完後,那個小男孩就從空的餅幹罐頭裡翻出一堆疊好的一塊錢紙币,怯生生地遞了過來,明明眼裡閃着不安的淚光,卻死活裝着自己無所謂的模樣。
而十幾年過去了,當初的小男孩已經可以毫不在意地遞來自己苦了好幾年才存下來的錢,一聲沉沉的歎息從院長嘴邊溢出。
“我這些天裡一直在想,你這孩子要比别人更敏銳些,在這兒這麼多年了,其實也沒多少歸屬感和安全感吧?”
“我……”關山越張了張嘴,對上院長那雙看透一切後無奈的眼,徹底安靜了。
什麼時候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家呢?不是因為阿姨們更關心其他身體殘疾的孩子,而是發現福利院裡的阿姨、老師和院長,都另外有自己的、完整的家庭。
不辭辛苦地照顧他、關心他,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當然也離不開善心的緣故,他們的的确确對這些沒血緣的孩子們生出了感情。
可是,他們自己是有血肉至親的,在春節時更想與家人歡聚一堂。
他們會有休息日,并不會每時每刻都待在福利院裡,他們有另外的、沒有福利院的世界。甚至,他們也會為了更好的生活而離職。
就連這些孩子,最後都是要離開的,除了那些身體實在無法支撐獨立生活的人。
無論如何,他想,福利院不是他的家,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家,沒有一個家庭是為了離開而組建的。
意識到這點後,關山越并沒有生出哀怨與嫉妒的情緒,而是無比慶幸。
慶幸自己之前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纏着他們,不讓他們離開;慶幸自己沒有越線,不曾對任何人産生過于強烈的依賴感,以至于依然能保持冷靜,而不會在意識到真相後太痛苦。
這是好事。
他的沉默,讓院長的眼神更加黯淡。她想起這幾天網絡上的風風雨雨,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所以,即使那麼多人勸你,你還是選了國高,就為了它高額的獎學金。小越,你太想離開了。沒有關先生,你高考後還是會拿着這些年存的獎學金,離開福利院,去過自己的日子。”
國家對待孤兒的政策很好,考上了公立大專、本科,福利院依然會承擔生活費和學費,哪怕讀到博士都還會有。
但,眼前的孩子不會要的。他已經認定了這不是自己的家,不是避風港,就不會心安理得地伸手去索取。
“小越,這錢我不會要的,等你以後哪怕沒有這筆錢,也能過得很好的時候,再捐吧。”
見關山越還要推辭,院長起身抱住了關山越。
院長個子嬌小,卻不妨礙這個擁抱溫暖又包容,像是海洋一樣寬廣無垠,緊緊地裹住了他。
她眼眶通紅,哽咽地說着十幾年前見面時的第一句話:“孩子,你辛苦了。”
當初以為能給他一個不怕風吹雨淋的家。沒想到這些年,他卻一直帶着行李,站在屋檐下,借這一片短暫的陰蔽來躲一場漫長的雨。
面對突如其來的擁抱,關山越無措地回抱,眼神觸及她發間叢生的銀絲有些恍惚:院長也老了。
來了福利院後,關山越沒太挨餓過,福利院的人也不會像養父母一樣打人。
他沒覺得自己過得特别苦,遇見麻煩的人和事,最後他總能找到辦法去解決,并不需要誰特意去憐憫。
但被人抱住時,被人心疼時,整顆心仍然會酥酥麻麻的,好像通了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