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子安靜如雞地跟在簡霂身後往樓上走，孟知月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瞥向簡霂手裡的槍。這違法吧，她沒敢說出來。簡霂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把槍塞進槍套裡，尴尬咳了一聲，輕聲解釋道：“這個是合法合規的。”

“……哦。”韓露靜靜回答，雙眼無神，思緒早不知道飛到哪個地方去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比如簡霂第一天搬來，站在房間的門口回過頭來輕輕沖她微笑了一下，韓露一時沖動，問要不要幫忙。這個房間以前住的是一對同居的小情侶，先是男方再也不回來，後來女方也搬走了，最後簡霂來到了這裡，帶着某種韓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在這之前韓露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她以為大概是沒遇上合适的，但美麗的、柔和的女人，仿佛該出現在油畫裡，永遠向外微笑。彼時韓露還在上高三，死氣沉沉，唯有簡霂的色彩濃重鮮豔，如同黑暗中朦胧的光線。

“這樣。”孟知月說，她拿手肘搗了搗韓露的手臂。韓露回神，下意識看向簡霂，對方精緻的側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琉璃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她的心髒不由得漏跳了一拍，更是說不出話來。

剛剛還被救了，簡姐姐果然好帥氣……

腦子裡出現這樣的句子，完全沒考慮到簡霂出現的種種疑點，比如她手裡有槍，比如她無所畏懼，韓露看着簡霂腰側綁的槍套，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笑：簡姐姐好厲害好聰明，怎麼想都真的太棒了。

“發生了什麼。”韓露本想憋着，但還是試探性地跟簡霂搭話了，“你知道嗎，簡姐姐？”

孟知月緊張地快速向前走了幾步，隐秘地抓住韓露的手臂，用眼神質問她：你不要命了嗎。孟知月遵循一個原則：不該問的别問，問了容易死。簡霂擺明了有秘密身份秘密任務的樣子，就算和韓露關系好，機密怎麼能随意暴露──想想那些電影裡暴死的配角，可不就是從他們窺探主角或者反派的秘密開始的！

深谙電影劇情的孟知月很容易就下了結論。

“知道一些。”簡霂不知道小女孩腦子裡的彎彎繞繞。慢慢地說，“本來要保密的，不過——”簡霂揉了揉太陽穴，“畢竟已經開始了，短期内應該不會結束。”

兩個女孩都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态，韓露更是偏過頭，認真地看着簡霂。

“是一種病毒。”她解釋道，“很早之前黑霧第一次彌漫時就通過儀器偵測到了新的物質，隻是尚且不知會對人體産生什麼影響。最好的可能就是不會造成任何壞處，但是這種事的可能性近乎于零。”簡霂繼續說，“在黑霧第二次彌漫後，有關人員檢測出了這種會讓人失去理智茹毛飲血以同類為食的病毒，因為害怕公布出來會造成恐慌，中央一邊隐瞞消息，一邊建造基地以備不時之需。”

簡霂說話的語氣非常沉穩，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水流，笃定的話語不知不覺間安撫了兩個女孩不安到極點的情緒：“别怕，你們不會有事的。”

溫柔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觸動了韓露的心弦，麻木了這麼多天的情緒，看到無數殘酷的場景，心中都如一潭死水，不起波瀾，卻在這句語調溫柔的話語中被疏通，汩汩地流淌。

還是會害怕的吧，突然成為另一個物種，看了那麼多茹毛飲血的場景，現在親人不知生死，韓露幾乎以為自己要像其他喪屍一樣失去感情了，可是喉嚨隐隐作痛，原來不是，我是有情緒的，我不可能是真的喪屍。

“所以現在，基地是用上了嗎。”孟知月接話道。

“對。”簡霂點點頭，擡手，安撫地拍了拍韓露的肩膀，動作自然地把對方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人類的體溫令韓露感到了溫暖，“露露這種情況我同樣不知道成因。也許是體質不同，病毒施加的影響也不同。”

她的手不自覺收緊了，輕輕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隻要露露……韓露還保持着意識，我就會照顧她的。”

這句話是對着孟知月說的，也是對韓露說的。韓露抿抿唇，壓下眼底的水意，強烈的不安也随之湧了出來。

為什麼簡霂沒有提起韓伊？按道理說簡霂也與韓伊保持良好的關系才對，難道是媽媽有什麼事或者簡姐姐忘記了？潛意識裡韓露知道這不可能，懷抱着虛無缥缈的希望，她遲疑地發問：“簡姐姐，我媽媽在家嗎。”

簡霂頓住腳步，眉毛微蹙，她有些為難。

“抱歉，露露。”她說，“韓阿姨不在家。”

有那麼一瞬間，韓露的大腦是空白的。

血緣親情，骨肉摯親，很長一段時間韓伊都是她唯一的親人，她記得喪屍病毒爆發前就是韓伊的生日，她拿打工的錢買了禮物送給她，韓伊很喜歡，然後呢？然後呢？記憶到這裡結束，她什麼也記不得，酸澀感自心頭升起，不在家還能是什麼意思，韓伊不可能不在家，韓露眨眨眼，以為自己會哭，可是沒有眼淚流出來，什麼都沒有，連心頭的絕望都如此朦胧淺淡。

喪屍不會流眼淚。

“說不定她還在。”韓露張了張嘴，“可能……隻是去工作了沒回來而已。”

簡霂寬慰一笑：“有這個可能，不在家而已，韓阿姨一直很忙。”

對這個鄰家小妹妹，她憐惜有之、喜愛有之，說到底，是想把好的東西都送給對方，她是個好孩子，自己沒有得到的或者得到過的，簡霂都想給她，反而成為習慣了。

“不管怎麼說，先去你家看看。”簡霂道，“收拾幾件衣服出來。”

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韓露的皮膚裸露出來的部分，其中除了擔憂，無一絲旎念。

屋子安靜得過了頭，茶幾上還擺着半個剛切開的蘋果，因為氧化變成了褐色，好像主人臨時出門，連房間都沒有好好收拾，裡面充盈了韓露熟悉的氣息。陽台上的盆栽撒了一地，葉子從門口探出來，門都打開着，依稀可見韓露卧室的門闆上有利刃劃過的痕迹，它不堪重負地搖晃着，不時發出沉重的吱嘎聲。韓露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重了許多，她的腦子裡閃爍過模糊的幻影，并不清晰。

已經知道韓伊不在這兒，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成了為韓露找幾套可以穿的衣服。當事人縮成一團，滿臉神遊，亦步亦随跟在簡霂身後，眼中空洞，裡面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