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别催了。”他不進去正和蘇達心意。
蘇達從佩囊中拿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星子亮了亮,一束火苗突地騰起,不算亮,剛好能看清眼前物。
她腳步不停,徑直向西牆走去。下午的一地狼藉如今已經整理幹淨。健步如飛停在懸挂的蓑衣前,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手去摘。小心地取下鬥笠将它翻轉,裡面赫然有一包被鬥笠系帶困于裡面的半包碎銀。
又去摸懸挂的蓑衣,抓及肩袖時,能聽到清脆窣窣紙聲。她将公文謹慎折好置于算袋。
等出去時,少年免不了一陣埋怨,“讓你快點快點,這都過去過久。”然後伸手,“給我。”
蘇達不舍地将半袋碎銀扔過去。
少年颠颠手中布袋,展開袋口往裡面看,确定全是碎銀後才露出滿意笑容。“你錢都給了,我肯定會盡量幫你們。
然後從懷中掏出小瓷瓶,遞過來,“這傷藥你試試,抹完還給我,很貴。”
這小子看起來勢利又刻薄,卻還有點恻隐之心。
蘇達從中剜一塊順着脖子塗在傷口,摸着有隐約粗粝感,估摸着已經結痂。随意兩下塗勻,還說起玩笑,“你再給晚點,可能就痊愈了。”
“其實,我們齊風寨劫道這麼久,從沒傷過人。”
“那我這是什麼?”她指着傷口,笑得不屑。
“那天發生太多事,裡是山那條路上發現不少血迹,還帶回個男人。大當家覺得最近不太平,你們又不配合,情緒就激動些。”
“帶回個男人?”
少年鄭重的思考片刻,緩緩吐出幾個字,“确切的說,應該是屍體。”
“現在還被扔在主廳的西廂房裡,過兩天估計都該有味了。”
“噫,你們齊風寨真是什麼都撿啊!”蘇達面露嘲諷。
“奉勸你還是夾起尾巴老實待着,小心真的沒命出寨。”
蘇達陰陽怪氣,“我謝謝您。您還是管好自己吧,偷偷拿回扣。東窗事發小心比我還慘。”
阡陌小道,縱橫交錯。
面對兩條南北小路,兩人分道揚镳,在夜色中獨自奔走。
蘇達回到牛棚時,正見阿耶躺下。
她笑眯眯,一臉促狹地湊過去,“阿耶,你是不是去做壞事了?”
“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果然!
搖兩下阿耶的背,“嘿嘿,能跟我說說幹什麼了?”
可阿耶卻閉眼裝死,頃刻之後,居然聽到均勻呼吸聲,蘇達傻眼,探過半個身子去瞧這慣會愚弄人的阿耶是不是又在騙她。
誰知這人居然還打起小呼,哼不想說就算了,她挪回今晚要睡的用幹草鋪的所謂的“床”,認命般躺了上去,輾轉反側,總覺身子底下硌得慌,探手去摸果然讓她拽出兩根不随大流冒出頭來的麥稭,擡手扔到一邊,昏昏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阿耶搖醒的。
明明簡陋得要命的床鋪卻讓她睡得分外香甜。瞥一眼還在吃草的大黃牛,不由得悲從中來,牛都有早飯,可她堂堂禦史大臣之女居然要餓肚子。
撇嘴扭頭看向阿耶,掀開算袋一角,露出裡面白紙黑字的文書,“阿耶,咱們應該能順利離開吧?”
忽的想起此次一行,所有銀錢都沒了。
讓本就不富裕的小家更是雪上加霜。
思及此處,心酸苦楚湧上心頭。
“阿耶,你說咱們怎麼這麼命苦,辛苦幾年攢的銀子就這麼沒了,本來還想着這次回……”
牛棚也算視野開闊,正好能掃到遠處情形,她眼神一晃,眨巴兩下,将差點暴露的話咽回肚子,繼續哭訴,“這次去長安能買個房子,給大姐撐撐面子,做個底氣。”
“可誰知道……”
“怪你們命不好。”凜冽的男聲帶着塵埃落地評判。刀疤男扛着從不離身的刀,進入蘇達視線。
“大當家早,”畢竟人還沒離開齊風寨,該低的頭就得低,蘇達讨好道,“您是要送我們出寨嗎?”
“怎麼?你們還需要我親自送?”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蘇達連連擺手,她巴不得這人不去。
這人眼利,蘇達總提心吊膽怕被看穿。
她的視線卻被刀疤男身後露出一角的玄色布料吸引——織金錦!
都說寸錦寸金,她也不過是幼時穿過牛嬸為她做的一身。膚感花紋早就忘了,但她到現在都記得,就是因為王二虎那個掃把星,使她唯一一件錦衣浸滿泥湯,徹底洗不出樣子,再也沒得穿。
這就是少年說的屍體?
她掃一眼刀疤男身後手下,這次人手不多,堪堪隻有四人,甚至還算上了春凳上的死人。
連擡春凳的人手都不夠。
蘇達正暗自唾棄這摳摳搜搜的大當家。
卻不想肩膀上猛然地一記厚掌差點把她送走。
心中憤恨的凝視罪魁禍首,面上卻隻敢賠笑。
“大當家有何貴幹?”
“一碰就倒,弱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笑臉差點垮掉,氣險讓她一口氣上不來。
有病。
好在剛剛阿耶扶了她一把,此時還特安撫地拍兩下她的胳膊。讓她忍住不要計較,畢竟離出寨就差臨門一腳。
大當家蔑地睨一眼蘇達,“你,”指使道,“去擡。”
蘇達正在氣頭上,一時口快,脫口而出,“可我弱唧唧地一碰就倒。恐怕是擡不動。”
大當家黑臉淩眼看她,卻不怒反笑。
“要麼去擡。”
“要麼被擡出去。
“自己選。”
蘇父側步上前将蘇達掩在身後,擋住那道惡狠狠的視線,和氣道,“我來,我來。”
“不僅你得來,你那寶貝兒子也少不了。”說完,扛着刀直接帶走了擡春凳的兩人,最後一句話随風飄入衆人耳中,“這人不扔到山道上,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明顯是說給兩個粗布手下聽的。兩人互看一眼,心中該是有了計較,惡狠狠沖着蘇達恐吓道,“今日不把人擡出去,你兩也不用走了!”
另一個黑得跟碳一般的男子繼續補刀,“我們就地解決你!”還真亮起手中家夥事,明目張膽的威脅。
雖然知道這些人都是花架式,可畢竟刀劍無眼,該示弱的時候還是得示弱。
蘇達喉間咕咚一聲,顫聲問道,“我們,不是有驢車嗎?”
換句話來說,驢車是不打算給了嗎?
“什麼我們,馬木匠家正好缺頭幹活的驢。那已經是馬木匠的驢了。”
蘇達兩眼一黑。
他們要怎麼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