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牛晴朗求爺爺告奶奶太過可憐,蘇父于心不忍地沖着牛嬸背影喊道,“不要為難牛牛,他也是誤會了。”
蘇達聞言立即傾身添油加火,聲嘶力竭,“牛牛就是欠教訓!牛嬸可别慣着他。”
然後結結實實地挨了蘇父的一記冷眼。
如今人都走了,蘇達望着被鋪滿一層土色的還未動幾口的美味菜肴,尤其是落灰最嚴重的那盤廣寒糕和姜豉豬蹄凍,心仿佛淩遲般被割了千萬刀,痛道無法呼吸。
可仔細一看,身子不自覺的越靠越近,灰黃沙土中幾株黃色幹草混入其中,她招呼蘇父來看,“阿耶,你看這東西,是不是你前幾年補房頂用的麥稈啊?”
蘇父眼中血絲爬滿,眼尾還泛着紅,盯着瞧上一會兒,眼睛又開始不由自主的發酸。一邊說着是一邊用絹布擦拭眼角滑落的晶瑩。
蘇達聽着那聲是,又擡頭想屋頂望去。隻覺頭頂一陣白光閃過,仿佛要把她劈成兩半,身旁又一個噴嚏響起,她眼前一黑。
真是禍不單行!沒錢就算了,怎麼連屋頂還漏了?!
她本還想着揶揄阿耶,居然真有人給他和牛嬸說媒。随口亂謅的蘇秦山禦史不過是來騙牛晴朗那傻小子的。若兩人真的有意,她倒是舉雙手贊成。不過現下,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蘇父便被外頭接二連三得叫門聲吵得一坐而起,起身去揉着腫成魚泡的眼睛去開門,揉兩下後,發現眼睛仍舊隻能睜開一條小縫,這才暗道不好,今日是要面聖的。
蘇達兩耳帶塞在床上睡得沉穩,絲毫不受影響,許是夢到了好吃的,空嚼兩下,咂摸着嘴。
木門被從裡拉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蘇父那狹窄的視線中。晨起的腦子還在半夢半醒中,他思忖許久才将人對上号。
這人是昨日醫館的小女娘。
“郎君,我們昨日說好的,這人不論如何都得給您送過來。您且讓讓,我讓人擡進去。”
也不等蘇父回答,指揮着幾位身穿短打的役夫就要往裡搬,前腳擡春凳人剛過門,就出了大問題。
蘇府的宅子是蘇夫剛做官那年買的舊宅,據說一進的小宅子少說得有40年了,比蘇父年齡還要再大上幾歲。那時候蓋房子都是小門小戶,門不過3尺。
可眼下這春凳就不止3尺了,這讓幾人犯了難。
其中一位役夫試着換個法子,“要不,把人背進來?”
卻被醫女一口否決,“不行,現在人還有口氣,一會兒再把這口氣給颠沒了。”
那該怎麼辦呢?
蘇父思忖不過片刻,便當機立斷,給出決策。
“拆門。這門砸了,再将兩側圍牆鑿去一二,準能進去。”
此話一出眼都不帶眨一下,仿佛拆得不是自己門闆圍牆。
說幹就幹,請來擡人的役夫本就個個身材魁梧,體型健碩。拆門鑿牆這種力氣活根本不在話下,四人拎起榔頭,一陣叮叮當當。
蘇達就是此時醒的。
半夢半醒中,還想着家裡的屋頂要修葺一番,聽這動靜,難不成是阿耶請人在補屋頂?可轉念一想,她阿耶哪裡來得錢請人,難不成自己老胳膊老腿親自上陣?思及至此,倏然清醒,阿耶雖然學問不錯,官當得也不錯,可這做工這樣手藝活是真的不太行。萬一從房頂上摔下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于是胡亂套一身衣服就往院子奔去,仰頭打眼一看,哪裡有人?可叮叮梆梆的聲音不絕于耳,她聞聲去尋,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院可藏不住人,扭頭就看見從影壁邊露出的半條胳膊。
手臂上凸起的肌肉被汗水浸透,黝黑發亮,像抹了一層油。四位壯漢正手持榔頭猛錘那已經風化得堪比豆腐塊的灰色牆體,動作麻利,倒是不怎麼費力。
滿地碎瓦斷木,細看還能找到碎裂的正脊安吻獸殘骸,雕着纏花紋的雀替混在一堆石料中十分搶眼。
蘇達對面的牆上正斜靠着兩塊榆木門闆,幹巴的木紋如老人臉上的褶皺,密密麻麻不知凡幾。估計再過兩年,就會自己裂成幾塊。灰撲撲的銅首靜靜地躺在上面,連銅環都鏽迹斑斑。
工匠、拆下的木門、正在被鑿的牆、一地的木石塊。腦子亂哄哄地将這幾條信息串連起來,她靠近正在指揮的蘇父身側,扯扯他的大袖,小聲詢問,“阿耶,咱們是要換新門嗎?”
可叮咣聲此起彼伏,堪比蚊蠅的耳邊話蘇父哪裡聽得清楚。吼着嗓子大聲問,“說什麼?”
“我說,是在換新門嗎?”
還是門外的女郎耳力更好一些,指着春凳上的人揚起嗓子,“你們家門太窄,要拆門才能送去進!”
她聞言如遭雷擊,強忍着頭暈靠在影壁上撐着身子。
心裡念着可不能倒下,若是那醫女漫天要價可怎麼辦?
她還記得,這家醫館的看診費都要100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