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日上枝頭,晴天暖陽。
可這孤零零的小巷卻好像進入了寒冬臘月。
剛剛還面帶笑容的兩人,此刻一個黑如鍋底,一個僵住不動。
牛晴朗在問出的一瞬間,就想抽自己兩巴掌。拿什麼轉移話題不好,偏偏說阿姐,那可是蘇伯伯的手中寶,心頭肉啊。
蘇父聞言眉頭倏地緊鎖,語氣強硬,“無稽之談!”
心底那點心虛早被怒氣擠得煙消雲散。
“整日道聽途說,散步謠言!确實得讓你阿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牛晴朗為自己這張沒把門的嘴,硬生生從有理變得沒理,擡眼瞟一眼蘇伯伯,心虛地拔腿就跑。
蘇達見兩人把米都裝滿牛車,想出來喊二人吃飯,就看見牛晴朗落荒而逃的鬼樣子。
還問上一句,“他這是怎麼了?”
蘇父摸着裝着俸米的粗糙麻袋,略帶胡茬的唇角微勾,笑得十分釋然,“無事。許是嫌我們家飯不好吃。”
蘇達暗自腹诽,小樣,還挑上了。看我回頭怎麼整治你。
*
回京已有兩日,今日便到了面聖述職的日子。
蘇家住在西外城,想要進宮需要沿大梁外街進西門路過興國坊直入禦街,從宣德門進宮。
蘇明一早趁着最後一聲辰鼓敲完,伴着鼓聲餘韻擡手理正直腳璞,撫平青色瀾袍公服,踏着烏皮靴頭走出家門。
前兩日還擔憂穿公服徒步進宮太過招搖,而且相當于橫跨半個長安城,實在太遠。昨日賣了糧,手中又有餘錢,拐出巷子便穿過平安街就是西城集市,順手租下一匹合眼緣的馬匹,花了100文。
這下速度快了不少。
大梁外街是條主街道,道路寬闊平坦,不許擺攤。是以一路策馬疾馳,暢通無阻。不過半個時辰,人已經牽着這品棗紅駿馬來到宣德門外。
他是掐着點出的門,辰鼓結束正好是下朝會的時間,可不想這時候碰上宋友來。昨日賣糧時,那糧行夥計賊眉鼠眼地打量他半響,然後人出門左拐就消失在街市中,定是去通風報信了,這厮一準早已知曉他已經賣糧籌錢的消息了。
想想就讓人頭疼。
此時的宣德門外冷冷清清,隻有兩名翊衛和兩名勳衛值守。他牽着缰繩将棗紅馬系在遠處簡陋木樁排,緊鄰的空地上還停着三三兩兩的馬車和小轎。此處專為官員安置馬匹車轎。
安置完便去宣德門會那翊衛,走進一看,竟然是熟面孔,蘇明想調頭就回的心都有了。
這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家的三房長子,宋啟。硬着頭皮上前,匆忙把手中印文出示,也不搭話,想盡快結束。
現在看見一個姓宋的,都讓他分外煎熬。
誰知那小郎君竟貼他耳邊說了句讓他黑瞳震顫的話,“我四叔在裡面等您。”
這宋友來居然在這等他呢。
罷了,躲也躲不過。歎一口氣,正正跨帶,赴死就義般步往内走。朱紅色牆面上映着青色公袍的人影,被拉得無限狹長。
頭戴銀盔的的勳衛問那宋啟,“你剛跟那蘇禦史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宋啟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喜事。”
*
蘇明此次是單獨面見聖上,去的是選德殿。路過崇文苑往前走就是左長慶門,青色琉璃瓦上繁複威嚴的垂獸排立于翹檐,猶如一隻隻形态各異的放哨衛兵,堅守崗位。翹檐下,身着绛紫公袍的左丞相正眯着一雙狐狸眼,笑意滿滿。
果然在這等他呢。
他大步流星向前,青色衣擺獵獵作響,随着步伐搖曳飛轉,“宋丞相下朝不回,蹲在這左長慶門作何?”
宋友來璞上直腳輕顫,笑容越發深邃,“自然是喜事臨門!”
“何喜之有?”
“蘇禦史啊蘇禦史,這面聖之後可不能再喊你蘇禦史,該改口叫禦史中丞了。”
蘇明震驚,他一個小小的巡查禦史,怎麼會一步躍入禦史台之首?這品階跨越之大,着實令人費解。
正當他還處于震驚中回不過神,那厮就又繼續。
“我知你不願受我接濟,這次晉升俸祿也會跟漲,可解你燃眉之急”
時辰不早,蘇明還等着面聖,自是不能多聊,揚着唇角連連稱謝,拱手行禮,先走一步。
宋友來此行隻為好友送訊道喜,事已閉,與蘇明背道而行。
蘇明望着愈漸愈幽深的朱紅正門,猶如吞噬人心的碩大獸口,選德殿三個燙金大字高懸于森嚴巍峨的大殿門簪。
他闊步上前,三尺高的白玉石階上一位鬓角斑白的公公正俯身望他,看見來人,臉上立即堆滿褶子熱切相迎。
“蘇禦史,聖上在裡邊,我去通報一聲。您稍等。”
蘇明惶然,看來宋友來所說之事,十之八九是穩了。
以往之時,這些人臉上總是挂着當差人的疲憊和冷漠。
哪有人會願意對一個八品的芝麻小官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呢?
殿門兩側,守着兩位面無表情的親衛,視線平視望向
不出片刻,曹公公依舊是那皺成朵花的松垮老臉,“您跟我來。”
殿内,入目的博古架上一座蓮花形銀香爐中飄出一縷向上緩緩流動的青煙,無風自動,七扭八彎後融入空氣,看似消散卻總有一道清冷木香彌漫。
藤黃人影正伏在案上忙碌,聞聲擡起垂腳璞頭,朗聲笑道,“蘇禦史來了。”
放下手中折子,離開雲紋足披帛紅漆椅,語氣熟稔仿佛老友相見。
“你來給孤說說,外面又發生了何有意思之事?”
蘇明聞着殿内的龍涎香,腿下十分利索,忙不疊伏地行跪禮。
“參見聖上!”
見他如此,聖上不顧藤黃大袖落地也執意拉他起身,嘴上念叨着,“免禮。”
“聖上,這一年XX地的巡察記錄在這,您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