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短短兩句話的功夫,就對蘇禦史此人以後的态度有了新方向。
蘇父睨一眼跪在地上呆若木雞的人,低沉的嗓音透着不容置疑,“讓他說。”
地上人看似怔愣,實際上腦中已經彎彎繞繞已經纏成線團,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八品小官和绛紫公服是好友,還是那種可以出言不遜的的好友。
待到後腦勺傳來一股劇痛,才讓他如夢初醒。
他捂着後腦勺扭頭,方嬸正擠眉弄眼咬牙切齒的盯着他,示意他回話。
“蘇禦史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等下,這位郎君恐怕得換個稱呼了。”
他聞聲去看宋友來,眸中疑惑不言而喻。
“蘇禦史今日已經完成宣麻,正式任命為禦史大夫。”
在場人皆是不可置信,正八品巡按禦史直升從三品禦史大夫?這可是聞所未聞。連帶着看向蘇父的目光都帶着不可置信。
可這話确是從绛紫公袍口中說出,讓人不信也得信。
方郎君此時已是傻了一般呆呆愣愣。
蘇達臉上喜悅已經無以言表。若不是在場人頗多,怕是要樂得合不攏嘴,得在狹長小巷裡來回往複的跑上幾圈才能發洩這無法言說的快樂。心中升騰的喜悅和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恭賀阿耶升職!”
其餘人不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擺上了嘴上樣子,“恭賀蘇大夫。”
蘇父隻得拱手平推向四周環繞一周,穩穩當當行了揖禮。
可這堵在自家門口的人,總跪着也不是辦法。看他受到巨大沖擊緩不過來樣子,簡直如喪考妣,怕是再也不敢前來作妖。
于是大手潇灑一揮,“方郎君家去吧,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日後不要再來我家門口轉悠。”
方郎君哪裡還顧得上别的,聽到這話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想起身離去。可這一跪少說也得有半炷香的時間,再加上腰傷。
腳上剛想發力,便感到股鑽心的酥麻感從腳心至腿骨。于是腳一軟,腿下不由得失力,整個上半身就朝前撲去,摔得五體投地,結結實實。
頓時隻覺腦袋暈暈乎乎,仿佛滿天星鬥在眼前轉悠。
蘇達見狀強忍住嘴邊笑意,陰陽怪氣,“方郎君可不許行這麼大的禮,我阿耶又不是在辦職,咱們家裡随意些就好,可不興這套。”
方郎君腿上的麻勁還沒去,仿若痙攣一般,隻得自己手攥成拳使勁錘上幾下,但效果甚微。趴了半響也不見有人去扶,此刻的心比那冰涼的青石磚地面還要冷上三分。
方郎君徹底丢了面子,已經要溢出嘴邊的咒罵在殘存的理智支配下,還是咬牙咽回了肚子。
誰讓官大一品壓死人呢,這都不知道多少品了。
隻好将的壓抑的情緒發洩給身旁一直沒有動作的方娘子。
那方娘子瞧着威嚴又高大的蘇父,早已看呆了去,隻覺這蘇大夫比那窩囊夫君強上百倍。絲毫沒有認清自己已為人婦的身份。桃面含春,笑意盈盈送了不知道多少秋波。
“快扶我起來!”
放娘子不動,依舊眨着眼。
牛嬸對這明明有家室卻還整日裡四處撩撥勾搭的方娘子本無惡意,畢竟是人家的事,她不好評斷。
可現如今幾次來打攪蘇父不說,都這時候了還在眉來眼去,隻好怼上一句。
“方娘子眼睛抽筋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方娘子潋滟眸光一轉,瞪向牛嬸。卻也不能說什麼,心底也壓着一股氣。看着趴在地上夫君,這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怎麼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麼大呢?她怎麼就識人不清嫁了個廢物。
可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發作。隻得貓腰伸臂把他胳膊撈起,佯裝柔弱提不起,睜着無辜的水眸祈求似的看向蘇父。
牛嬸冷哼一聲,“我聽聞方娘子家裡曾經是幹殺豬營生的?您自幼就跟着阿耶殺豬,十二三歲便能獨自一人殺豬。看方郎君這瘦弱樣子,怕是連那豬的一半斤數都沒有。怎麼嫁與方郎君才五年就把這吃飯的本事全忘光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方娘子最是忌諱别人提這段往事,可事實如此又無從辯駁。暗恨地瞥一眼多嘴的牛嬸,隻好一把将人薅起,輕松一甩直接扛在肩上。
看得衆人一愣一愣的。
隻是肩上的方郎君就沒那麼舒服了。這一甩仿佛要他了半條命,脆弱的小腹正好磕在方娘子肩上,好在她肩膀渾圓,不全是堅硬骨頭,可這持續不斷的隐隐痛感,看來定然是青紫一片了。
伴随着衆人的指指點點聲中,方娘子雖馱着一人依舊腳下步履輕盈越走越快。
蘇達不禁唏噓,感情平時的柔弱不能自理全是裝出來的。
當天晚上住在西室蘇達徹夜未眠。
不是因為别的,隔壁的方家乒了乓啷敲敲砸砸一晚上,怒罵聲不斷。
第二日見人都擋臉繞道走,但還是讓蘇達看見了,那方郎君嘴角青紫,眼圈烏黑,比那作畫的色盤好不到哪去。
一看就是被打了。
這鬧事人一走,小巷裡立即一派輕松融洽。正午陽光打在人身上,暖洋洋得說不出的舒适。
可西廂房中的榻上人卻沒這麼舒服了,他濃密的羽睫顫顫,緊閉的眼皮滾動。額上大大小小的汗珠濡濕長發,一縷濕法發黏在額角。顯得人格外脆弱。
嘴唇緊抿着,本就蒼白的唇色如今更是慘白,像是做了噩夢。
突然,他呼吸一陣急促,一雙漂亮的眼睛陡然睜開,像一條脫水的魚般猛然長大嘴巴,極力汲取空氣。趴伏的身子在此時也極為不便。他想翻轉身子,卻連動一下都是奢望。背上的痛楚如同淩遲一般持續的不間斷的傳來。
終于最後一絲氣力耗盡,漂亮的眸子緩緩阖上,仿佛從未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