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軟衾抱膝靠床柱沉思,目光呆滞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望着淩駕于蒼白樹杈上半明半昧的滿天星鬥。
思緒繞着星鬥盤桓,卻提不起觀賞的興緻,總會不自覺的想到西廂的人。
蘇達暗暗歎氣,這人是必須留下了。
想起剛剛阿耶大半夜搞突襲,着實把她吓了一跳。臨回房時,還警告地怒斥她一眼。
她現下已經妥協。
總不能因着個外人跟阿耶置氣,這就本末倒置了。
想到這眉頭微擰,可也不能便宜那小子!
撿起被搬到床榻上的毛筆和厚厚的一沓宣紙,細細琢磨。
若說除了印章,阿耶花費最多的就是在文房四寶和各類書籍上。就說現在她手中拿的是鼎鼎有名的諸葛筆,榻上鋪的是澄心堂紙,就連桌上研的磨,都是李延圭墨。無一不是名品,無一不是偷偷拿來用的。
這些東西阿耶用着都心疼的緊,可她才不在乎,買回來就是給人用的,哪有供起來的道理。
其實說到底,還是懷了報複的心思。
是以,她又做賊一般瞟向門闩,确認已經鎖好,這才放心揮筆。
心裡想着人既然到了蘇家,那就得聽她的話,做她吩咐的事。不論如何得先給他個下馬威,寫個幾十條有的沒的破規矩震震他。
有刹那間還真閃過太過苛刻的心思,可轉念一想,家裡已經這步田地,難不成還要割肉喂鷹?她可不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進了我家門,就得聽我的。
提筆微思,浸着墨的鼻尖便在澄心紙上行雲流水般寫下一條又一條。
燭光搖曳,顫抖的火苗在透明的燭液中跳舞,偶有一兩滴溢出凹凸不正燭槽,沿着燭身滑至黑銅燭台上。
直至撕開天幕的第一縷晨光撒入支窗,黑銅燭台上堆滿凝固燭液,昨日才新燃的一根蠟燭如今已經隻剩下不到一半。
蘇達一手揉着疲憊的眼睛,一手還還握着筆,食指和大拇指間染滿已經幹涸的墨色。起身去吹蠟燭。聽着外面的動靜,應是阿耶盥洗準備了。
回到榻上,望着密密麻麻一整篇的小字心裡頓時暢快不少。
擡眼望向燭台,又拿來一張雪白紙面,潇灑揮筆:蠟燭半根,記10錢。
摸着半鼓的荷包,仿佛真的聽見銅錢“叮咣”進賬的聲音。
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花了一晚上寫出的大作,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眼眶中的液體随着緊閉眼睛而溢出,眼睛的酸澀感一陣陣襲來。半耷拉的眼皮已經支撐不住那綿延的睡意。
她索性将手中物件全推到一邊,蓋上衾被,倒頭大睡。
*
睡不過兩個時辰,蘇達悠悠轉醒。
今日還有件要緊事。就是要去福來樓送餐食。
盥洗完畢後思忖半響,還是拿起紙卷先去了西廂。
西廂内看着比昨日倒是多了些東西,看樣子是阿耶準備的。
在角落放置一張桌案,還找出幾本書來整齊擱在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蘇達有些納悶,阿耶準備這麼全乎,難不成他也是個讀書人?
可那人身材欣長健碩,哪裡有讀書人的氣質?也就那張臉,有幾分白淨文弱樣,姑且說得過去。
由于日漸轉好,這小子已經完全不趴着,手肘撐着榻大掌托着頭,淩亂卻不失美感的黑亮發絲滑落手指縫間,散落一塌。瞪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蘇達。白色亵衣的領口微微敞開,好像在等着人一探究竟。
蘇達又多看兩眼後,才輕咳着别過眼提醒,“領口開了。”
心裡卻想着,古人誠不欺我,跟袒胸露背相比,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更有韻味些。
明明悶了一晚上的屋内,也沒什麼異味。反而隐隐透着點點墨香,她帶着探究的眼神望向桌案,墨盒蓋得嚴絲合縫,看不出打開的痕迹。
就聽到解釋,“我想試試寫字。”
蘇達不由得冷哼,還挺會投阿耶所好,連下床都費勁的人做什麼非要寫字呢。裝模作樣!
她回望那雙漂亮的眼睛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郎君,你既然要在我家住下,那定然要守我們家的規矩。”
清冽的聲音傳來,“自然。”
這雖不是蘇達第一次聽見他正常的聲音,不沙啞,不低沉,清亮猶如炙熱盛夏中的那抹輕快流淌的小溪,清涼消暑。但每每都驚豔不已。
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插了一句,“你聲音好聽。”
他聽後也不扭捏,答的大方,“那以後我多說話。”
倒是讓蘇達另看一眼。她随着阿耶見過太多循規守矩、面皮薄如紙的儒生,看見就心生厭煩。對他甚是滿意。
展開手中澄心紙,擱到那人面前,紙上滿滿的小字乍一看,十分滲人。寫得時候有多大膽,此時就有多心虛。
話不由自主就順到嘴邊,解釋道,“我們家雖然人少,但規矩多、事也多。”想到阿耶的品階,暗道一聲這官升得真是妙哉,什麼時候都能當借口,于是又添上一句,“畢竟阿耶官大,規矩多、講究多也正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