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時,餐風也使得,飲露也使得,挨餓受寒都無妨。多了個人,卻都總覺得委屈了對方。
見元旻神色緩和了些,阿七如釋重負站起來,開門就往外走,元旻忙跟過去問:“幹什麼去?”
阿七笑着揚聲道:“出去叉魚?”
元旻詫異道:“這時候了,叉什麼魚?”
阿七說:“卑職見殿下晚飯一口未動,想是不合口味,此處臨溪,叉幾條魚來果腹,殿下莫要嫌棄。”
元旻忽然有些羞愧,歉然道:“來這是讓你好生養傷的,不是讓你照顧我。”
阿七低眉順眼,輕聲說:“照應主上是卑職的本分。”
元旻歎了口氣:“那兩箭兇險,往後你不要再去以身擋箭了。”
阿七聲音更恭順:“臣為君死,也是應盡的本分。”
元旻噎了半晌,帶着無奈、惱怒地說:“回去歇着,這是命令。”
阿七笑了笑,屈膝施禮,往屋裡走去。卻不躺下,而是解開了兩個包袱中的一個。
這款包袱是阿七為飛廉設計的,每個包袱裡都配有金銀、幾串銅币,傷藥、鎮痛藥、各樣通用解毒藥、巴掌大的裝滿烈酒的革囊、還有幹淨中衣、白棉布、短匕首、小油紙袋、伸長約半丈縮短了卻僅長半尺的套筒,等等不一而足,用時方知有多齊全。
阿七從包袱裡拿了傷藥、幹淨中衣、白棉布、短匕首、酒囊,用小袋包着,又往外走。
元旻頓時明白她要作甚,想同去幫忙,卻怕她又跪又滿口“忠誠”、“本分”,隻得等她走遠,悄悄跟了上去。
阿七推開柴扉,左轉繞過一叢翠竹,順田埂走到河邊,再順着河岸往上遊走,到一處山灣轉了進去。
約一刻鐘後,元旻也轉入山灣,一見眼前場景,雙頰騰地紅到耳根,忙背過臉去轉身逃走。
波光粼粼裡,她濕漉漉黑發披在腦後,瓷白的背脊、兩片香肩、兩節藕臂沒入清泉,在月光下仿佛鍍了層柔和的光暈。左肩上紅色的箭傷仿佛是道紋繡,為那瓷白無暇增加了奇異的誘惑。
此處有一道山泉飛流,将地面沖得植被土層全無,在岩石上沖擊成一個約四五尺深的小池,再溢出去彙入外面河流。
阿七大半個身子浸在水中,夏日的山泉水幹淨清涼,連日來的疲憊消減不少,舒坦得倒吸涼氣,靠在池中合眼假寐。
昏昏欲睡間,聽到背後輕微的腳步聲,手中短刀正要脫手甩出。忽然聽出來的人是誰,一時僵在池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好佯裝不知。
幸而聽到元旻轉身奔出,心底稍松,深吸一口氣,将上半個身子也埋進水中,涼了涼滾燙的雙頰。
元旻有生以來,從未如此驚慌失态過,奔出去幾十丈,仍感覺胸口怦怦直跳,似乎有什麼要跳出胸腔。背對灣口等了一陣,久不見人出來,又有些不放心,走近了些呼喊:“可還好?”
灣裡傳出阿七悶悶的一聲“嗯”,緊接着嘩啦的破水之聲,像是她從水中出來了,一陣悉悉索索解袋子聲音,該是在找尋幹淨衣物,然後上藥。
上藥……
元旻忍不住苦笑起來,輕聲自言自語:“大半夜的失禮窺視,如今在這聽聲揣測女子出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背後傳來輕輕一聲“那個……”
“殿下,可否麻煩一下”,阿七遲疑道,話未說完已低頭,臉紅得滴血,“後背上……有點夠不着……”
元旻詫異轉頭,見阿七隻穿了中衣,忙又轉過臉去。
阿七低頭站在背後,咬唇,等了片刻沒有回應。隻好輕歎一聲,坐下拿起蘸了烈酒的白棉布,使勁扯了扯右臂,卻是仍然夠不着。
兩道重疊的箭傷有一段延伸至背後。
正思忖時,後面有人接過她手中棉布,擦拭傷口下端。動作極輕極柔,像是認真擦拭着什麼矜貴瓷器。
阿七埋頭,感覺輕柔的呼吸、帶着淡淡沉水香從後頸吹來,像是被無數雉羽在胸口輕輕地反複拂過。阿七合上眼、深呼吸,強行鎮定下來。
元旻跪坐在她身後,目不斜視,隻盯着傷口一處,清理、上藥、包紮,再替她攏好衣物。她轉過來,對他恭敬地緻謝,卻在擡眸對視的一瞬紅了臉,看向别處。
元旻局促得呆不下去,想了想,也起身進了空蕩蕩的水灣。水面寂靜無聲,隻有月光灑在粼粼波光上,他卻好似看到了什麼,寬衣解帶的動作倏然一滞,臉頰蓦地绯紅,閉上雙眼别過臉去。
磨蹭了半晌,愛潔的天性還是蓋過難堪,他垂下頭、艱澀地解開衣帶,走進水池裡,小心翼翼繞開阿七方才靠着的位置。
慢騰騰洗着,目光卻直勾勾盯着那個位置,四下環顧無人,謹慎地往那裡移了小半步、再小半步,一點一點,直至完全站在那個位置上。
他閉上眼睛,臉越來越紅、胸口劇烈起伏,深呼吸了很多次,才漸漸平複下來。
“原來,這就是女子。”
元旻沐浴出來後,蓦然想起自己出來得急,竟忘了帶幹淨衣物,強忍不适撿起沾滿汗漬和灰塵的中衣,正要往身上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跟着是阿七的話音:“殿下,幹淨衣物放這兒了。”
緊跟着,一個布包從垭口被丢進來,準确無誤落在水池邊的草地上。
他解開布包,撲面而來清新的皂角香,一樣一樣拿出來,天青色布袍、腰帶、絲麻中衣、亵褲……
想象她那雙纖長細白的手,就這樣收拾着他的中衣和亵褲……剛剛平複的心緒又開始翻湧,遲疑許久,才慢吞吞穿好衣袍,卻怎麼都不自在,像是那雙手在他全身搔拂。
出來時,草地上空無一人,放着一小堆柴,底下壓着一張炭筆寫的字條——東邊撿柴去了。
他閉上眼長舒一口氣,拿起字條思忖片刻,走向西邊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