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曆163年3月22日13時21分52秒,數以萬計的人擡頭看向遼遠而廣闊的天。他們共同見證了這個和平世紀的第一場巨大變遷。
維塔裡亞星系及周邊星球的人們目睹了白日的熄滅。
起初,人們察覺到天暗了下來,他們都以為是一大片雲遮住了視野。這片雲的威壓瞬間席卷全球,潑墨在人們脆弱的視網膜上,随後他們就發現,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壓了下來。
平靜,死亡一樣的平靜。直到爆炸聲憑空打破了人們壓抑的出口,尖叫混雜着踩踏向人們襲來,在街道上停滞了一瞬間的車輛、人流紛紛如籠中四處亂撞的麻雀,被此起彼伏的焦躁裹挾着推入沉悶的黑暗中。
沉悶與刺耳交織,一時間竟不知哪樣更加可怕。
爆炸的是幾處靠電力供應來維系生産的化工廠,而電力供應系統的能量來源就是往日高高懸挂、如今卻暗淡無光地隐沒在茫茫宇宙中的白日。
雖然有備用電源,但維塔裡亞星仍被這個出乎意料的意外打了個措手不及,将近百分之五十的電力系統陷入癱瘓,通信導航系統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以至于車輛、飛行器失事頻發,一瞬間,無數救援電話鋪天蓋地湧來。
這不是黑夜,如果睡一覺醒來就能看到嶄新的太陽,那麼維塔裡亞星的人甯願都睡死過去。
無線電信号嘶啦嘶啦地響着,聲嘶力竭地替靜止在房間裡的人驚叫出聲。不多時,又有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刺啦……請民衆們盡量保持在家中,避免不必要的外出……已經啟動了緊急救援計劃……刺啦……将以最大的決心和行動,應對當前的危機……一定會全力以赴恢複……供應,以盡快解決……”跟痨病鬼似的嘶啦了半天,生命終于走向了盡頭。
忽略外面的亂象叢生,室内完全安靜下來。
聞朝剛站起身便被重新拽了回去。他的雙手被反铐着,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
身後的聲音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早了。”
對方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隻是失憶了,又不是傻了。”
“看來你對我的智力認可度還是比較高的。”
“是你裝的智障太讓人無語了。”聞朝轉頭,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不管你相不相信,外面的事情都與我無關,我可鬧不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我壓根就沒問過這件事,還是說真跟你有關?”
“我發誓,跟我無關。”
“别騙我,我看得清你的眼睛。”
“……”他輕眨了一下眼。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參宿五?林正則?”
“你——”
“林叢音是林正則的妹妹,林正則又是參宿五的新任首領——你想問這個。你和林叢音似乎關系還不錯,我順着這條線随便查了查,就發現了她和林正則的關系。是林正則讓你這麼做的?”
“他想利用沈漪得到蔣家在維塔裡亞白日能源組的第一條密鑰,但是沈漪沒有密鑰交給林正則的人,而是交給了我。”
趙知返沒有插話,靜靜地看着他解釋。
黑暗中,聞朝看不清趙知返的臉,他甚至都沒有發現,他“直視”的方向都是錯的。
“我昨天剛控制……使用密鑰打開白日基地的最外層防線,今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白日基地外圍層層把守,你是怎麼進去的?”他質問道,“還是說你有什麼其他方法做到這點?”他現在已經基本相信了這件事跟聞朝無關。白日基地的安全級别非常高,就算他擁有了蔣家的密鑰也不可能入侵成功,頂多觸發個警報,引起白日基地監管人員的警惕,他們肯定會迅速提高安保級别。
聞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應該是他們自己人出了亂子。主星責令整改,又派下人來名為監督實為牽制,如果他們不想在整改的過程中‘出錯’給上面派下來的人新添功績,就隻能幹脆甩鍋到底。”至于背鍋的就隻能是倒下了的那三家了。
白日能源組運行這麼多年,真有什麼毛病不可能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想來其他人多少也是清楚問題所在的。隻是,平日裡有蔣韓朱三家頂在上頭,有利潤是他們先得,層層剝削到下面人的手中也剩不下幾個子。當然了,利潤是巨頭拿的,出了事自然也得巨頭出來頂。現在上面頂着的人倒下了,更上邊還要派人來搶他們這一畝三分田,到時候查出錯來還得他們這些平日裡撈不到幾分錢的人來受着。
這次估計也是被逼急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監察組還沒來,把問題全攤開丢給蔣韓朱三家。就算屆時他們受到了責難,也不過是失察之責,至少監察組查起白日能源組這幾十年來被盤剝下來的利潤可找不上他們。
他一開口将事情往其他方向引導時,趙知返就清楚這次是問不出來了。他看向外面的天空,此時已經亮起臨時光源,它們星星點點地分布着,可還是不夠明亮,照得外面像一個不熱鬧的薄夜,可現在才不過下午。
信号已經恢複了,又開始播報起白日能源組檢修的進展。至于半個星系突發的各種事故則被暫且擱置——現在已經是人人自危了,不能再放出這些消息來擾亂人心。之所以是半個星系,也是因為另外半個星系受到的影響稍小一些,畢竟世界的另一頭還處于安谧的良夜。也不知道當深眠的人們醒來後發現太陽沒有照常升起将會又是怎樣一番慌亂。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降低人們的不安,有出路、有門道的人紛紛逃離這個星系,将所有能夠離開的交通系統填得爆滿。突發的事件和詭異湧入的大量人群也驚動了附近的星系,警覺之餘,也即刻展開了對外星湧入者的緊密關注。
而更多的民衆都非常聽話地縮在家中,仿佛那個屋子就是牢固的屏障,能夠抵禦一切外界的風雨。
聞朝本以為他也會繼續地跟趙知返僵持下去,直到鄰近午夜,外面的長明燈也徹夜未眠,門外傳來了動靜。門禁系統因電力供應不足完全鎖死,系統的主人被反手鎖在屋子裡,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趙知返把他抱到門邊,搗鼓了一會,打開了備用電源,又把聞朝抵在門上,抓住他的手去解鎖。可是他這個姿勢根本按不到門鎖,趙知返隻好把他翻了個面換個姿勢,握住他的手扣在了傳感器上。
一瞬間,門開了。
屋裡屋外兩批人對視着,對面突然就生出了些許尴尬之情。
趙知返若無其事地放下聞朝,咳了咳,然後叫了對面人一聲哥。在趙從越身後,還跟了阮元,他忍不住好奇站在後面張望着這個場面。
趙從越回應了一句,他看了看天色,說道:“先回去再說吧。”
他們很快就乘上了離開維塔裡亞的飛行器。
期間,趙從越坐到他們的旁邊,他看了一眼聞朝,又看向趙知返,簡單跟他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主星對維塔裡亞星系發生的白日驟停事件恐怕是持贊成态度的。經過這次變動,維塔裡亞算是徹底成了主星最好的一道屏障。”主星首府想将周圍地區的掌控權據為己有早就不是秘密了,此次維塔裡亞白日發生故障,肯定會有不少人逃難出走,剩下來的幾乎都是沒什麼背景比較好控制的人。隻要主星接下來接手了白日基地,想要徹底掌控這個星系就不是難事。首府的人并非對維塔裡亞白日基地裡發生的一切包括三家倒台後剩餘人員的甩鍋行為視而不見,而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他們能夠坐享其成,又何樂而不為呢。
三大家族能夠掌控維塔裡亞白日這麼多年,要說他們的背後沒有靠山,鬼都不相信。隻是,今天這個局面究竟是各方利益糾葛時你一招我一式無心所緻的巧合,還是有人就奔着這個局面來的呢?
從蔣韓朱三家倒台,到主星任命調查組,再到白日基地剩餘人員甩鍋滅燈——這一切如果都是巧合,那麼他們所有見證者都可以靠買彩票發家緻富了。如果不是巧合,能夠推動這一切“巧合”并且至今仍未露面的人還真是好算計。
趙知返這次是切切實實地跑到了吃瓜前線,不僅見證了三家倒台的過程,還親身經曆了白日熄滅的危機,而且,身邊還貌似坐着一個可疑度比較高的嫌疑人。此時的他隻能低頭不語了。
空氣凝滞了一會,趙從越開始轉移話題,他說:“爸媽剛聽到你出事的消息時,都很着急。”他們是在檢查了植入在趙知返身體裡的傳感器才知道他還活着,可是沒過多久,傳感器就被銷毀了。
他們如今能夠見面,還是趙知返在恢複記憶後聯系到了他們。趙知返看了聞朝一眼,他示意他哥出去說。
聞朝看着他們的背影剛離開不久,就從門口鑽進來一個人。之所以說他是鑽,是因為這個人看起來也算人高馬大,但還是左顧右盼地走過來,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沒幾分正形。
來者是阮元,他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
阮元好奇地看向聞朝,又說:“你就是老趙讓我給滴血驗親的那個私生子——啊,不是,那個中毒沒死了患者吧?”上次見面時這位還在病床上昏迷,瘦弱不堪,現在看倒是比之前多了點活氣。
聞朝啞然,他都不知道該先吐槽哪個稱謂了。還有,私生子是怎麼個意思?中毒沒死就這麼直說……雖然也是事實吧。
“你很早以前就認識他?那你能跟我說說他過去的事情嗎?”他問道。
他這一問可算是問到了阮元心坎上,揭損友老底這種事,他當然是笑嘻嘻地答應了。
另一邊,趙從越問:“他……該如何處置?”說實話,他的心情有點複雜。裡面的那個年輕人顯然背景不一般,這次發生在維塔裡亞的事件恐怕和他還有他背後的勢力脫不了幹系。但是,看他弟弟的這副樣子,恐怕不想繼續追究下去。
趙知返輕歎,說道:“先帶回去吧。”
趙從越嗯了一聲,他還想問帶哪裡去,不過話到了嘴邊愣是沒問出口。他拍拍趙知返的肩膀,讓他回去。
趙知返剛到門口,就聽見阮元的聲音滔滔不絕地傳來,他連忙走進去,打斷他道:“阮呐,請注意你的言辭,什麼叫跟狗搶拖鞋挨狗攆,我那分明是見義勇為,那叫惡犬嘴下奪鞋。再說了,還不是你把你爸揍你的禦用拖鞋給撇了,你爸陰着臉讓你去撿,要不然不讓你回家吃飯,你忘了你讓狗攆的嗷嗷叫了?還好意思說我。”
“要這麼說,我那還叫‘一鳴驚人’,使人震耳發聩呢。”他辯駁道。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損對方,聽的聞朝不亦樂乎。
大約三個多小時後,他們終于降落在主星帕拉斯星,或者說,小紫宸星。
艙門緩緩打開了,外面是藏藍的一片天。就像是一片未知,橫亘在艙門之外,一時間,聞朝竟然産生了一絲退縮之意。
趙知返解開他的手铐,對他說:“走吧。”
“去哪?”他沒有直視趙知返的眼睛。
隻聽趙知返停頓了片刻說道:“先去我家吧。”
“哦。”他嘴上這樣應答,但心裡卻想,可惜不能了。
他剛下飛行器,隻見對面圍過來一群人,趙從越冷眼打量,在其中看到了一個令他沒有想到的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趙從越心中産生疑慮。他這次回來走的不是私秘通道——主星安全至關重要,不準許個人建立私有出入傳送站,隻能通過公共傳送站進出。雖說如此,但實際上私建站的人并不在少數。他這次回來後還要在公衆面前露面,所以隻能光明正大地回。
趙從越率先走上前,跟對面的人握了握手,開口道:“不知道詹姆斯先生這麼晚來有什麼指教?不過抱歉,我們一路舟車勞頓,恐怕暫時不能配合了。”
對面的人也開口說道:“我此次前來當然沒有麻煩趙先生的意思,隻是——”他停頓了語氣,冷冽的藍色眼睛看向聞朝的方向,看到趙知返把他拉到身側後輕笑道:“來接人。”
趙從越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不過他的視線并沒有在聞朝身上停留太久,他轉而對科林斯說道:“雖然不知詹姆斯先生跟他有什麼淵源?但是,他是我弟弟的朋友。”
話落,隻聽科林斯從善如流地答道:“他是我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