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很多以前的事情,而洛茨是第一個要她将這些說出來的人。
“你看過那份通報嗎?”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傳上去的,寫得還算客觀。”
“那份關于打架鬥毆的通報批評嗎?”
“對,就是那份。”陳雲梅沉重地點頭,然後咳嗦了兩聲。
在他們身後,幾個趁着節假日聚在一起寫作業的年輕學生之間忽然發出了一陣轟鬧的笑聲,陳雲梅回過頭去,目光留戀地停留在他們年輕又有活力的面龐上。
“是有什麼問題嗎?”洛茨問,“其實年輕的時候總是會有沖動的時候。我也打過架的。”
“不太一樣,”陳雲梅說,“達勒妮她脾氣不太好,很容易生氣。”
洛茨:“什麼?脾氣不太好的意思是?”
陳雲梅:“就是她經常和身邊的人起沖突,有的時候是在宿舍,有的時候在課堂上,逛街的時候也會因為一兩句話和周圍的人起争執。我經常會去調節她和朋友們的矛盾。”
“……可能她就是那種比較容易計較的人。”
“她本性是好的。”陳雲梅沒有理會洛茨給出的解釋,繼續說,“吵完架,她總會去道歉,也會和我說聲對不起,因為她給我添麻煩了。
“但是道完歉之後,過不了幾天就又會有下一次。”
洛茨記錄的動作頓住了,他盯着筆記本上的字迹,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雲梅還在自顧自地回憶:“她有的時候會說自己控制不住,哭的很傷心,和所有人道歉。但是這次結束之後,還會有下一次。不到一個學期,學校便做出決定,讓她搬出宿舍。”
然後達勒妮在一次外出購物時和辛迢阙的父親相識,他們相愛,并且很快生下了辛迢阙。
這就是目前洛茨所能了解到的。
他若有所思地轉動着圓珠筆,陳雲梅的話語在他腦海裡來回旋轉,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但不太願意接受。
辛迢阙的秘密會是這個嗎?
“那陳老師,我還想請問一下,”他緩緩開口,“您覺得達勒妮她在精神方面有什麼問題嗎?”
陳雲梅在她的問題下陷入沉默。
她一口水沒喝,嘴唇有些幹燥,低頭的時候,臉頰兩邊是往下凹陷的。
她想了一段時間,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沒問題?
洛茨沒問下去,陳雲梅不會說的。
她是個很好的老師,一個和她僅有幾年緣分的學生,離世這麼多年,她還在維護她的尊嚴。
“好吧,我想今天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他呼出一口氣,将圓珠筆收回口袋裡,起身再次鞠躬。
“很感謝您今天願意抽出這麼多時間來!”
陳雲梅也站起身來,她粗糙的手握住洛茨的手,然後拒絕了他的感謝費。
“不用謝。”她說。
……
“誰送來的奶啊?”
門開了,老伴帶着外甥從外面回來,手裡提着玩具槍和買回來的菜。
陳雲梅解開圍裙離開廚房,一手揮去身上的煙味,一手接過老伴手裡提着的菜。
“一個學生送來的。”她言簡意赅,“怎麼才回來?”
“已經算早的啦,”老伴幫外甥脫下外套,走到餐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學生來看你?”
“嗯,和我聊了幾句。”
“都退休這麼多年了,她們心裡還念着你。”老伴感慨,“都是重情重義的孩子。”
陳雲梅笑了一下:“誰說不是呢?”
老伴又問:“聊什麼了?”
陪外甥在兒童樂園裡玩了一上午,老伴現在很需要和一些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人聊聊天。
陳雲梅沒有立即回答。
她把菜提進廚房,然後拆開那箱奶,看了看生産日期和保質期。
外甥吵着要喝,她遞給他一盒。
“沒聊什麼。”她站直身體,“一些以前的事情,老生常談了。”
“哦。”
老伴沒興趣了,踢踏着拖鞋進廚房,琢磨着炒什麼菜。
留陳雲梅一個人在客廳裡。
進門以後往前走兩步,在走廊正面對門的地方擺着一尊菩薩,菩薩前面是昨天敬上的香。
香已經燒去一半多了。
陳雲梅一邊出聲囑咐正在喝奶的外甥離櫃子和桌子遠一些,别撞着自己,一邊擦幹淨手,走到菩薩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上今天的香。
她彎下腰,腦子裡想起的是那個有着藍色眼睛的外國女孩的面容。
她哭得很慘,眼圈是紅的,她說對不起,老師,對不起,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住,我難受。
陳雲梅在心裡說沒關系。
她直起腰,敬上香。
老師不會告訴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