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葦杭出生在一個偏僻封閉、信仰某個修道有成的“妖神”的小山村中。
她的母親作為“妖神”的祭司,是在“妖神”的眼皮底下生下她的。
看出她是先天靈體,原本想培養她為下任祭司的“妖神”既不想惹來大宗高人的注意,也不想有損福德,責令母親将她完好無損地送走。
于是在她剛出生的那個漆黑的夜晚,母親将她連同一瓶羊奶放在蘆葦編織而成的小小籃子中,放入河中順流而下。
生死由天。
身為先天靈體,她親近自然,自然也親近她。
獨自一人在夜晚的河流上漂泊,她并不感到害怕。她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看着夜空中漸漸明亮起來的漫天繁星,剛剛來到這個世上的小女孩感到新奇又自由。
河裡的魚、天上的鳥、地上的禽都護衛着她,她安安穩穩地漂了一晚。
困的時候就睡,餓的時候就起。
一瓶羊奶足夠維持她的好心情。
夜色是涼爽的被褥,自然是母親的懷抱。
當日光蒙蒙亮的時候,她接近了命運中的小鎮。
一位一大早在岸邊浣洗衣物的年輕女子看到她,立刻飛身攔住她的小船,抱起了她。
飛禽走獸遊魚并沒有阻攔,隻是在一旁靜靜地注視她們。
“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在河上啊?嗯?是不是迷路啦?”
女人把她抱在胸前,笑吟吟地問。女人的懷抱溫暖,氣息溫和親近,就像守護她一夜的大自然一樣。
她咯咯笑着,扯住年輕女子手腕上的串珠,扯得嘩嘩響。
“要不要和我回家?”年輕女子笑着低頭,額頭與她的額頭相貼,一雙澄澈清明的棕色眼眸映照出小女孩白發紅瞳的模樣。
她放下女人手上的串珠,抓住了女人的手指晃了兩下。
“那就算你答應了哦。”女人笑着說,“你以後就是明姈宗的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你有名字嗎?”
小女孩自然是無法回答這個答案的。
這時,搭乘了女孩一夜的蘆葦床忽然松散,打着轉悠悠沉入水中,仿佛使命終于結束,塵歸塵,土歸土。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沉水的蘆葦,說:“天地之大,以一葦杭之。就叫你葦杭,如何?”【注1】
女孩诶诶叫着,伸手抓年輕女子的頭發。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名字。”女子敏捷地避開她的手,笑吟吟地說,“我叫坤靈,以後就是你的師母了。”
之後,小葦杭在姞坤靈的撫養下長大,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跑步、第一次碰劍、第一次畫符、第一次煉器……認識宗門裡的長輩、同輩,長大後又漸漸認識小輩……
收藏家沉浸在姞葦杭的記憶裡,感同身受地體會着對方的人生。
與此同時,姞葦杭正在快速浏覽收藏家的記憶。
收藏家的記憶有些混亂雜碎,有很多屬于不同身份的細碎記憶。
好在姞葦杭對于提取記憶這個操作已經很熟悉了,她很快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記憶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當她從腦海中回到現實時,收藏家有所感悟,也從姞葦杭的記憶中抽離。
看着面前的姞葦杭,收藏家垂下手中的劍,敵意稍減,增了些好奇,“你們那個世界在哪裡?”
姞葦杭知道收藏家是對自己的世界感興趣了,“我并不知道該怎麼去。”
收藏家遺憾地歎了口氣,轉而說:
“世界上竟會有你這麼幸運又不幸的人……像是我們世界的小說情節。”
從第一視角完整看完對方的一生,就像是自己多了一段人生。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曆,依然會讓人感到觸動心靈深處的喜悅悲傷。
前半段的回憶有多美好,之後的結局就有多讓人痛苦。
“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姞葦杭停頓片刻,說,“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缺憾。”
共享過記憶,姞葦杭對收藏家也比先前多些耐心。
“倒也沒必要這麼安慰我。”收藏家笑了笑,神情半陰郁半帶笑,“你們的世界再有缺憾,也比我們的世界好得多。”
姞葦杭沉默。
見過收藏家的記憶,再要她違心去誇贊這個世界比自己的世界好,實在是不可能,也沒必要。
收藏家是這個世界無數死亡的女兒們的集合體。
為了避免被強大的幽詭吞噬失去自我,擁有相同執念的她們結合在一起,推舉出兩個意志最強大的幽詭作為這個“整體”的控制者。
收藏家是外界給予其中熱愛将人收藏的“她”的稱号。
她們自己,則更願意稱呼她們這個整體為“妄”。
亡于荒野河流街道草叢的女;
亡于刀下手下斧下口中的女;
亡于忽視虐待逼迫惡意暴力的女。
亡于對愛的妄想,對家的妄想,對自由的妄想。
“收藏家”緩慢輕盈地轉了轉手中的冥河劍,劍身折射出燈光,璀璨凜冽。
她的聲音也輕柔緩慢。
“你說,為什麼世界會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