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的久了,輕輕跪在地上,依舊固執地一遍一遍地寫着,指尖的白骨在牆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劃痕,可是無論她多麼努力,那兩個字就是寫不出來。
劃痕不待完全顯露出來便又迅速地消失,就像是被什麼強行抹除掉一樣。她就蹲在那裡,抿着唇,任憑腳下的血迹蜿蜒,任憑手指被磨得越來越短,一塊塊血肉、骨節順着牆面滑落下來。
手指被磨掉了,她就用手腕接着寫。手腕被磨掉了,她就用手臂接着寫。
方安顫抖得厲害,話都說不完整:“宿哥,我我我我我……怎麼覺得,這個……呃……妹妹,有點可憐。”
宿無恙看着女鬼的手臂越磨越短,瞟了眼抖出顫音的方安:“我也覺得。要不,你去關心關心?”
“别别别……别吧。”方安又往司浮身後縮了縮。
那個瘦弱的女子一整條手臂都磨掉了,于是她換了隻手繼續寫。宿無恙不再打趣方安,專心地盯着她手走過的痕迹。
一遍一遍,看了好久。
宿無恙皺着眉小聲嘀咕着:“第一個字好像是明,第二個字……筆畫怎麼這麼多啊,側面真是什麼也看不清楚。”說着宿無恙便往前走了幾步。
司浮一把拉住他,往回拽了拽:“辯。”
“變什麼?”宿無恙摸不着頭腦。
“我是說,第二個字,辯,草書。”
宿無恙還是沒明白是哪個字:“明……變,明,變……善惡……”
但他試着念了一遍,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明辨善惡?”
“嗯。”司浮點了點頭。
宿無恙輕輕“啧”了一聲,這就不好辦了。他們靈師,最難的就是去插手善惡的報應。要不然,司浮也不會因為王浩背了罰。
而且,草書?
“為什麼是草書?”
司浮輕聲說:“大概因為是千年前的人吧。”
宿無恙呆住了:“你在開玩笑?哪那麼多千年老鬼啊……”
宿無恙其實也知道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很顯然,司浮并沒有開玩笑,因為司浮從來都不開玩笑。
活了這麼久的鬼不多見,至少宿無恙這千年間也就隻見了這兩個。
飄蕩在世間的鬼大多是因為有執念而無法入輪回,但是它們日複一日地在世間被陽氣烘烤,徘徊不前,直到一點點把自己的魂魄耗盡。唯有世上有人一直想着、念着,這鬼才能在世間繼續維持,直到再無人記起它。
所以這世上的每一隻鬼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魂。
所以……
“司浮,你又是被誰念着的那個?”宿無恙歪着頭輕聲問。
司浮垂下眼簾,似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突然,方安鼻子有些發癢,他伸手捂住了嘴,但是已經晚了。
“阿嚏!”
那女鬼愣了一愣,轉過頭來。宿無恙默默屏住呼吸,翻了個白眼,往旁邊挪了一挪。他知道身上有司浮的隐身咒,隻要他不出聲,這女鬼肯定看不見他。
方安也小心翼翼地更往司浮身後鑽了鑽。
女鬼卻根本不看方安,隻是徑直蹒跚着走到司浮面前,一個一個血腳印在她身後的地面上,出現又消失。
她走到司浮的面前的時候,身上的紅衣滴滴答答墜落着液體,不一會兒,她腳下便積起一片鮮紅的血泊。她的肩膀斷臂處,骨骼向外炸開,血肉一層層地包裹而上,兩隻手臂又長了出來。
她兩隻手臂向前伸着,似乎是要去抓司浮,嘴張張合合,一個字也沒有。眼睛一眨不眨,隻有兩行清淚從眼眶溢出。
淚水順着臉頰劃過尖尖的下颌,不待墜到地上就變成了血滴。
司浮皺着眉看着,不躲不閃。眼看着那雙手就要抓到司浮的胳膊,宿無恙歎了口氣,擡手結印在司浮面前罩了層結界:“平時看着挺厲害的,怎麼這會兒不知道躲了?”
司浮扭過頭來,頭頂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的身上給他添了絲溫暖的感覺,像人,不像鬼。
女鬼在結界外輕輕拍着,司浮也不去管,盯着宿無恙看了好久,他說:“為什麼幫我?”
宿無恙腳下不動,手上的訣又往外推了推,結界向外擴出幾塊地磚。他走過去,把自己也罩進結界裡。
為什麼幫司浮?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做,但是,總要有個理由。于是他微微擡頭看着司浮的眼睛:“你要是出事了,我還沒完成答應你的事,豈不是欠了鬼債。你這麼強的鬼,債,我可背不動。我還想登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