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安眉頭輕蹙:“梁家在各大世家中都一馬當先,梁文謹為何會如此激進?”雖然梁文謹的選擇對自己有利,但若是他當日站在梁文謹的角度,未必會這般豪賭。
“何止是一馬當先。”易殊輕笑了一聲。
梁家也是陪着先帝打天下的世家之一,不過當易殊的祖父甯北侯還要駐守的北疆的時候,梁文謹梁文慎兩兄弟的祖父梁國公都已經封爵不問世事了,家中小輩在朝堂上依舊如魚得水。
這般地位,遠非常人所比。
“不過殿下,”易殊頓了頓,聲音有些許感慨,但更多的慶幸,“人的貪念是無窮無盡的。”
幸好梁文謹不甘心梁家與其他氏族鼎足而立,才有機會借到那十萬士兵。
李自安歎了一口氣,一個家族再怎麼一家獨大最終都會被替代,隻有各個家族之間互相依存又彼此制衡,國家才能長盛久安,這些道理每一個人都懂,但總有人重蹈覆轍。
易殊輕輕扯住自家殿下寬大的廣袖,附在他耳邊,聲音平和地道:“所以梁文謹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為我所用,便要為我所殺了。”不過念在梁文謹當時願意賭一把,那易殊勉強給他一個親手選擇的餘地。
若是放在以前,易殊絕對不會将這般冷漠無情的心裡話說出來,因為太子殿下實在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但既然已經說好同殿下坦白,所以易殊絲毫沒有掩飾。
這既是坦白,又是試探。
隔着緯紗相望,易殊也在賭,賭殿下是否能接受自己心狠手辣的一面。
李自安腳步一頓,易殊也跟着停下,修長的手指隐沒在青袖下,捏做一團,甚至浸出了汗。
白袍身影腳尖一轉,正對着青袍的人影。先前為了說話兩人已經湊得很近了,現在驟然面對面更是沒什麼距離,易殊下意識想後退一步,但卻被人先一步握住手腕。
不過李自安隻是掰開自家傾之握緊的拳頭,垂着睫毛道:“梁文謹,今日休沐。”
“抱歉……”易殊點了點頭,雖然說好了坦白,但他這一步又是先斬後奏。
“嗯。”李自安松開了手,雖然先斬後奏,但總歸知道開口了。
聽出自家殿下并沒有生氣,易殊松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輕快了一些:“外面日頭正曬,殿下去馬車上等我便好。”
白袍人影搖了搖頭:“我同你一起。”
殿下今日好黏人,易殊便笑道:“本來一個人帶着帷帽就已經夠惹眼了,兩個人怕是會讓人不敢靠近了。”
雖然話說得很有道理,李自安還是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馬車就在附近,我一定不離開殿下的視線。”易殊覺得好笑,但還是好聲好氣地哄道。
好不容易将人哄上車,易殊身形一轉,慢悠悠地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朱雀大街喧鬧不已,但是大大小小的巷子倒是清幽寂靜,易殊靠着攀滿青苔的石牆小憩了片刻,終于聽到了嗒嗒的腳步聲。
聽起來很是輕快呢。
腳步聲到拐角之處時,靠着牆的人紋絲不動,悠閑地睜開了眼睛。
來人穿着寶藍色錦袍,腰間墜着價值不菲的玉帶鈎,單憑氣質來看,都不是個普通人。
“小公子怎麼獨自一人走在這裡?”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梁文慎吓了一跳,他這才看清楚牆邊靠着一道青色的人影,那青色幾乎要與牆面融為一體了,所以他一時不察沒注意。
定睛一看才分辨出人影,原本意外晾曬在外的白布原來是那青色人影頭上戴的帷帽。
這般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幸好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這麼想着梁文慎很快冷靜下來,底氣十足地道:“也是個不長眼的,還不快給本公子讓開。”
不過易殊本來也沒有吓人的打算,他輕笑一聲,撩開了緯紗匆匆露出半張臉,便很快又放下去了。
他的聲音清冽如泉,讓人難生戒備:“是我。”
“易殊?!”梁文慎一時沒控制住,驚呼出聲,又匆匆捂住嘴,怕旁人聽了去。
“你怎麼在這兒?”梁文慎壓低了聲音,面色有些五味雜陳。好歹他也是梁家人,百姓被壓了消息不知道半年前謀反的人是誰,他可一清二楚。
再說半年前易殊才算計了他,不知道後來倆人背着他聊了什麼,反正他哥回家後罵了自己一個狗血淋頭,那場景現在還曆曆在目呢。
易殊輕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地道:“隻是路過罷了。”
梁文慎就算再怎麼頭腦單純,也不至于會相信這種鬼話。不過即使是易殊害他被罵了,他也莫名沒有生出一絲厭惡的情緒,不過不敢多信賴:“我哥讓我少同你來往,你還是請回吧。”
易殊腳尖點地,終于不再倚着牆,他伸手拂了拂衣裳沾上的牆灰,輕聲道:“文慎小公子莫非很厭惡我?”
“自然不是!”梁文慎雖然覺得這個問題怪怪的,但還是連連擺手道,“但是你也知道,我什麼都不會……”
“上次利用了公子的确是我不對。不知能否容我以茶謝罪?”易殊看到對面人慌張的神色,聲音溫和地循循善誘。
雖然自家哥哥說的是不同易殊來往,但是喝一杯茶應該也不算什麼吧,更何況易殊既然騙了自己第一次,那必然不會騙自己第二次,除非自己傻子。
這樣想着,梁文慎幾乎就要點頭同意了。
“草包。”站在牆角光是聽見後面兩句話就已經咬牙切齒的年輕男子終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诶?”梁文慎萬分震驚地回頭,望着立如松柏的人影,多餘問道,“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梁文謹三兩步走到梁文慎跟前,嫌棄之色不言于表:“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小梁大人。”易殊倒是早已看到了梁文謹,他颔了颔首,雖然動作幅度不大,但是還是看得清楚。
既然是休沐日,梁文謹也就沒穿官服,身上那一股精明算計的氣息也消減了三分,倒也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散漫與傲氣。
他随手梁文慎拉至身後,才擡眼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了易殊一番:“你倒是福大命大。”
“小梁大人這次來得倒是快。”易殊毫不吝啬地誇獎道。
卸下了官袍,梁文謹卸了那一絲圓滑,他直截了當地道:“點到為止吧,交易已經結束了,别再見面了。”
“什麼交易?”梁文慎從梁文謹背後探出一個頭,插話道。
易殊笑了笑:“小梁大人雪中送炭,我當然不會恩将仇報。喝一盞茶吧,您不會後悔的。”
梁文謹蹙了蹙眉頭,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不過易殊也不急,安安靜靜地等着。穿巷而過風吃滿他的綠袍,緯紗順着風飄動,如山中的精靈。
“就一盞茶的時間。”梁文謹最終還是妥協了,以易殊如今的處境,對他造不成半分的威脅。
易殊也見好就收,向着馬車的方向屈了屈手,勾唇道:“小梁大人請。”
梁文謹鼻子哼了一口氣,還沒說話就被梁文慎打斷了:“哥,那我呢?”
梁文謹現在連罵他都覺得浪費時間,畢竟罵了這麼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于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給回府去,下次出門再敢不帶侍衛,就算是被狗吃了我也不管。”
梁文慎沒想自己又被抛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但又不敢反抗,隻好憋屈地應了一聲。
梁文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燃起來了:“下次再遇到敢攔你的人,直接侍衛打一頓,出了事情我擔着。”
易殊聽出了梁文謹的指桑罵槐,倒也輕笑一聲沒什麼反應。
梁文謹都進了馬車,才發現裡面還有第三個人,也帶着帷帽估計是易殊的親信,索性馬車很大,他也懶得過問。
不過臨行倒是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我們不會就在馬車裡談話吧?”
“恐怕并無其他去處。”易殊上了車,落坐在梁文謹的對面。
梁文謹雖然無奈,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畢竟現在盯着他的人可不少,更何況易殊這番裝扮也并不光明磊落,隻怕惹上莫須有的麻煩。
雖然沒人能證明那謀反的軍隊與他梁文謹有關,但是懷疑的人可不少。黔安王明裡好奇暗裡敲打地問了好幾次易殊身處皇宮哪來機會招兵買馬,但所幸易殊一出汴京城便遣散了士兵,讓他們及時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