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可以憑借興趣來的,例如各位仙友渡劫,橫豎結果放在台面上,他随意發揮一下,都得吃那些苦,該悟悟,悟不了再接着度。
大家劫了歸來也無人會因為這個緣故責問到青雲台司命殿上。
總是這樣,也沒出過事。
想到這,冷汗化作驚雷劈頂,打得土生一個激靈。
也出過事兒……
苦主還把自己抓這來了……
難道,天帝不會是特意叫自己看看冥王被害成了什麼樣吧。
土生悄悄倒吸涼氣一口。
又想着,不應當啊,先前聽青歲天帝的口風,他作為兄長并不同意冥王和月老這門婚事啊,那這劫鬧黃他應該不發作了的。
就算要發作也不該怪他頭上啊。
!
等等。
土生冷汗岑岑,終于想到了最關鍵的一點——這冥王怎的和月老一起進劫了?
他發誓,他發血誓,當年寶冊上冥王的情劫對象絕對不是月老。
讓他土生去死一萬次,他也不敢拿自己的興趣去編排冥王和月老啊!
要命。
不世天上下誰不知道青歲有多寶貝這個冥王弟弟,這是來找他司命秋後算賬了。
這是潑天的誤會啊!!
土生慌忙去看被天帝附身的謝逢野。
謝逢野正瞧得津津有味,冷不丁瞥見土生一臉讨好地對着自己怪笑,不由嫌棄道:“大白青天發什麼瘋?”
笑意凝固于土生臉上,他心中正經曆山崩海嘯地震,狂風大作,前路曲曲折折指向一條死路。
這是連解釋得機會都沒有了……
冥王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那天帝哥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你哥倆在這鬧着玩呢。
還有,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你旁邊那個就是……
他僵硬地轉動眼珠,又迎上月老的目光。
清冷眸光涼薄又淩厲,大有“你多說一個字現在便可入輪回”的味道。
土生打量着冥王沒繼續念着陣眼裡他要死要活的那塊石頭,想來是天帝動過手腳。
他心中一番天人大戰,随即秉持着少說多活的原則,将話題引到沐風的诘問上。
“瞧這般也是團圓,怎麼後面你們倆一個這樣,一個那樣了……”
剃了仙緣,差點魂飛魄散,怎一個慘字了得?
沐風抱着荷包眸光暗沉,不做回答。
天道诘問還在繼續,第二聲鐘響,威壓之下,激得沐風嘔了口血出來。
他如今身為堕仙,受不得天道威壓,這個情有可原。
謝逢野沒多在意,餘光卻見身旁的俞思化也因這一聲弦響臉色猝然一白,難以承受地踉跄兩步,嘴角居然也滲出血紅。
“站不穩就去坐着。”謝逢野如此說,卻也伸手扯了他一把。
沒想到那個平日裡常愛笑臉迎人的俞思化為此抵觸不已,一巴掌揮開了他的手。
“啪”地一聲。
謝逢野瞪了俞思化一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可是好心扶你。”
俞思化自個坐回牆角躺椅上,抹了一把嘴角血迹,冷冰冰地說:“用不着。”
“你又發什麼瘋。”謝逢野莫名奇妙。
土生卻是将這一幕看在眼裡,看完之後,恨不得将自己眼珠子摳出來。
他做賊心虛地專注去看诘問,念念有詞道:“這花可真花,這樹可真樹啊,呵呵。”
沐風和阿淨一同歸鄉。
一個柔弱卻有情有義的花妖,一個平凡又英勇無畏的教書先生。
他惜她雅量高緻。
她慕他剛正不阿。
他們于第二年拜了天地。
從風雪山中生死掙紮過的一對男女,向天地起誓,決意要互相陪着。
沐風當時沒來得及想過人妖壽數有别,隻望在壽數之内疼她愛她不辜負她。
日子過得算是琴瑟和鳴。
隻是偶爾沐風将情意寄于言語上,挑着時間告白一番,阿淨總是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給回答。
那是他們歸家後的第十年,這十年裡郎才女貌琴瑟和諧,一度成為當地佳話,可惜好景不長,阿淨的妖怪身份很快就被發現。
因小兒頑皮戲水而不慎落河,彼時正逢雨季,河水洶湧,孩子落下去很快便瞧不見了腦袋。
阿淨記得那孩子,他雖頑皮,可白白胖胖讨人喜歡,時常來尋她叫嬸子,還會帶些小玩意來給她。
她很喜歡這個孩子。
眼瞧着那小小的身影被沖遠,已非人力可到達之處,阿淨縱水将孩子托回岸上,孩子隻是嗆出幾口水便哭鬧起來。但大家看她的目光,卻似她殺了這個孩子。
沐風就在不遠處砍竹子,當地紙張昂貴,向來都是他親自做竹簡給孩子們用作開蒙識理。
他趕來時,阿淨已經被逼到了河邊。
向來融洽和諧的鄰居們瞬時變了臉,吵嚷着要殺了她。
沐風想都沒想就拉着阿淨狂奔,一路跑回家裡,把門用東西抵住才緊張地轉身檢查:“傷到你沒有?他們怎麼會發現的?”
“我既看見了,就不能當做沒瞧見。”阿淨垂眸說,忽而擡眼,怔怔地盯着沐風看了許久,看到眼眶漸漸續起淚水,她喃喃道“原來是這個時候啊……”
沐風見這情狀,隻當她被吓到了,瞧得心焦,趕忙轉身打算收拾家當,口中念念有詞:“你莫怕,我帶你走。”
本是一句關心,卻剜得阿淨一顆心千瘡百孔,她痛得不行,想用手去捂卻也是徒勞。
“衆叛”淚光模糊之中,她朝自己慌張的丈夫伸出手掌。
“親離。”
那是他們相識這麼多年以來,阿淨第二回對沐風動用法術。
第一回是怕他在大殿之上冒犯大人。
第二回是叫他忘記自己。
衆人高舉火把将他們團團圍住,火油刺鼻難聞,阿淨封了沐風的行動,然後當衆起了陣狂風坐實自己妖怪的身份。
樹折葉飛,沐風乍醒過來,懵懵懂懂間瞧見自家屋頂被吹飛了。
他吓得起身去攔那名正在施法的女子。
卻被她身邊的罡風吹得幾個打滾去到鄉鄰之間。
他可是和那妖怪同住了十年的男子,一時之間誰也不敢去扶他。
沐風沒來得管鄉鄰這些眼神,慌亂間拿起手邊鋤頭給自己壯膽,說:“這位姑……姑娘!你是誰?為何要毀掉我的屋舍?”
“你把我忘了!”這話說得刻意,甚至故意提了幾分聲音,叫四周的人都能聽清,“我要殺了你們!”
沐風呆在原地,愣怔間還未來得及問什麼,隻見那女子已朝自己飛身而來,他意識到自己手上的鋤頭還朝着她,下意識想轉動手腕,卻發現渾身都動不了。
回過神來時,阿淨已悄然倒地,鮮血染紅衣衫。
沐風明顯瞧見,火光之中,映着那姑娘眼底淺淺兩橫水色。
她說着拙劣的謊,又在為此淌真情淚。
她哭了。
她為什麼哭的?
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周圍有人歡呼,有人質疑。
沒人來得及想這般能縱起狂風的妖怪,如何能輕易被制服。
有人在問:“先生,你為何同這妖怪生活一處!”
有人責罵:“下午你還帶着她從河邊逃跑!”
有人在喊:“一定是妖法欺騙!那妖怪剛才都喊了!”
有人圓話:“就是,你沒看是先生親手殺死了那個妖怪嗎?”
沐風想說什麼,甚至已經感覺話到了喉嚨口,卻一字也講不出,隻覺一顆心在不要命的跳,嘴裡苦得很。
他暈倒之後,成了那個被妖怪苦苦欺瞞多年的可憐人,被鄰居們架着回家去。
翌日,道士于菜市口除妖的消息傳遍十裡八鄉,衆人聞聲而動,沐風也被帶了過去。
高台柴薪鋪了一圈又一圈,木架上捆着一名女子,瞧着身形單薄,渾身血淋淋的,隐約能辨穿的一身黃裙。
她腦袋低垂,卻在沐風到來之際忽有所感一般緩緩擡頭。
這一擡頭驚得刑台之下衆人暗發幾聲駭然尖叫——那一張臉已是血肉模糊。
偏雙眼黑白分明,視線艱難地穿過人群,看向他。
沐風心中忽地酸楚難擋,一時胸痛得腳步不穩,身邊的人扶住他,卻聽這個可憐人問:“為何要殺她?”
“先生,她是妖啊,你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我不看了。”沐風頭痛得要命,轉身離開,他迷茫地回到家中,廢磚爛瓦中瞧見幾個匆忙打包好的行囊,鬼使神差地就這麼背了起來,從此一去不回,再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阿淨被焚于他的背影之後,連絲火光都沒讓他瞧見,這回壽數終于到了盡頭,她在烈火帶來的無邊痛楚中,忽地想起當年離開昆侖虛時,她問大人的最後一句話。
“為何我一定會死?”
“因為情啊愛啊的,就是很容易死人。”
阿淨圓了因果,卻止不住自己流淚,她哭得心都碎了,自己也說不出為何。
她被燒成細灰一抔,又被鎮在深山之中,道士咒她永世不入輪回。
當晚,山霧漸濃,有仙光踏夜而來,濃霧之中伸出一隻手,曲指招來封着阿淨骨灰的陶壇。
他端詳許久,慨然道:“可惜了這個好孩子。”
诘問到這裡就消散開。
阿淨生死道銷,聽夏花妖這一族的因果已了。
所以之後她們才能被放出那冰天雪地。
土生半天回不過神來,盯着空蕩蕩的屋梁,急得跳起來:“後來呢!!!”
“不是!我記得你,我真的記得你!”土生急急喊起來,“你這一場是死劫,還是我親手寫的,我沒寫有個妖怪為了救你這樣啊,我寫你要死昆侖虛裡的!”
“你,你得信我啊,這事也不是我幹的!”
沐風抱着荷包,轉過來無可言狀地看了眼土生,搖了搖頭,并不接話。
“什麼叫也不是你幹的。”謝逢野卻敏銳地問,“你還幹了什麼好事?”
土生悻悻地瞟了眼躺椅的方向,識相地縮回腦袋:“沒什麼,我什麼都沒幹。”
謝逢野白了他一眼,繞過沐風和阿淨,蹲到那名紅衣女妖的面前。
“看來我們司命很好奇後面怎麼樣了,便叫我替他答疑解惑吧。”
他的眸光冷冰冰的,末了又說:“本座沒那麼好的氣性,還是覺得應當一巴掌把你拍死。”
冥王眼中衆生平等,不分人妖鬼,更不分男女。
之前也見過,但不知為何,此刻打眼瞧着,面前這個面容姣好的花妖,突然令他厭惡非常。
“你錯了兩處。”他眸中帶着寒意,“走邪道,繞了仙君修為,恢複了沐風這段記憶。”
“當年阿淨為了救你,誤打誤撞遇上沐風,卻撞出一個情比金堅,若非你後來入了邪道想方設法要恢複沐風的這段記憶,他都不至于成今日之堕仙,此為一。”
“就算,為此成為堕仙是他心甘情願,你怎敢腆着臉去強奪阿淨的名字?還試圖強占她命格,此為二。”
妖怪之命運數連通起名之人,這女妖自以為趁沐風受劫虛弱之時,奪了阿淨的名字,還能頂替身份同他一道生活。
可她沒算到,阿淨的名字是昆侖君給的。
昆侖君啊,那可是個老神仙,這妖怪憑什麼去撼動他的氣運。
謝逢野看她忽閃亂變的臉色,看得十分開心:“而且,本來他們最好的結局,便是天劫之後一年見兩天,怪磕碜的,畢竟命盤隻講一死一生。”
“你此生,行過最大的善,就是費盡心機給了他們一個長相厮守的可能。”
他這說得彎彎繞繞什麼生死,什麼劫難,土生瞬時抓住了重點:“你!你是說他們之後可以好好的!”
沐風也猛地擡頭,眼中這才有了光彩:“冥王是說……”
看他行雲流水地跪下,謝逢野樂了:“哎呀爸爸的好大兒,這還沒到正月呢。”
他這說不了幾句話就不正經起來,土生顧不上了,急急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謝逢野一言難盡地看向他:“我說了,隻是個可能。”
“既然你知道有法子能救他們。”土生聽得噎了口氣:“你早就知道你還!你還折騰他們這麼久!”
“你在這義憤填膺什麼?”謝逢野祭出“關你屁事”的金言之後,又說,“我就單純想看看什麼事,能讓我們沐風仙君心甘情願做個堕仙。”
畢竟當時遮雲樓中這沐風還口銜天道義正言辭地問他:“為一人可值。”
轉眼就以身證道為了情愛甘成堕仙,這誰能忍得住不去探查一二。
謝逢野以一個過來人的目光看着沐風,高深莫測地說:“跟你說了,愛情的苦,誰吃誰知道。”
沐風沉沉低下腦袋:“當日是我愚鈍。”
“哎,孺子可教!”謝逢野滿意道,正要說什麼,卻被猝然弦聲打斷。
風再起,送來弦響一聲,正正砸到他額心。
這回天道多少帶了些情緒,在謝逢野腳前劈出焦煙一縷,袅袅上升。
方才沐風和阿淨的往事實在令人唏噓,所以讓他們忘了天道诘問還沒結束……
土生……心頭一顫猛地低頭去找自己腳尖——這是真不敢看!
謝逢野笑容凝在唇邊,躺椅上的俞思化睫毛猛地一顫,下意識想要阻止,又緩緩收回了手。
冥王的诘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