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女孩不止一次地約男孩出來。
他們踏遍了下城區每一個角落——太陰暗的角落不算,那些被流氓和盜匪侵占的腌臜之地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女孩不想讓自己也掉進黑洞中。
男孩像一縷陽光,又像一把傘,始終将女孩守護在自己的領地内。他似乎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女孩的不耐煩,他認真傾聽女孩的想象,女孩的心事,像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又像暖心的大哥哥。
女孩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瞞着父母,悄悄跑出去與男孩約會——她不知道什麼是約會,但下城區的小孩都這麼說,他們說男孩是女孩的小跟班,又說女孩是男孩的小媳婦。
他們約會的次數多了,女孩的父母也漸漸發現了端倪。悲傷的母親走到女兒的房間中,與她促膝長談。
她告訴女孩,那男孩的父親與一幫人出去搶劫,被警察關在了監獄中,他的母親則是一個妓/女,整日留連在紅燈區内,從來不回家,也從來不管他。
他是盜竊犯與妓/女的孩子,他的人生注定是無望的,他以後說不定會和自己的父親一樣,走上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女孩問她,那他現在靠什麼生活呢?
母親說,男孩還有一個沒去世的奶奶,那位老婦人每天做些手藝活,拿到街邊去賣。
“但她年紀太大了,有時會受人欺負,那男孩就守在奶奶身邊,陪她一起賣東西。”
女孩點點頭,笑着說:“那說明他還是很善良的。”
母親不知道怎麼反駁這個天真的女兒,她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善良在這種地方是最沒用的東西,人們不會因為飄渺的善良而感激你。在這裡,每個人都想活下去,為了活,他們會不擇手段,他們可以搶劫,殺人,他們無惡不作,欺負的就是那些‘善良’的人。”
女孩看着她,歪起了頭:“母親,您是說,善良是錯誤的嗎?”
善良是錯誤的嗎?不,善良是人們在獲得溫飽後,摒棄獸性,所持有的一種更高級的品質。
善良本無錯,可它在這種地方,就變成了“溫良”。
可面對着女孩純真的視線,母親始終都說不出口。
女孩終究沒有得到關于“善良”的答案,在她心裡,男孩依舊是善良的。她會與男孩一起出來玩,還會去他奶奶的攤子上買東西,她在用行動告訴自己的母親,男孩就是和他們不一樣。
直到有一天,男孩告訴艾米利亞,他喜歡她,非常喜歡她,她就像沙漠中飄飛的紅綢,像水邊綻開的芍藥,爛漫又自由,熱烈又天真。
他問艾米利亞,她喜歡他嗎?
這一次,艾米利亞又想起了那篇名為《情人》的小說。
她說,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恨,那是書中才會出現的強烈情感,在面對男孩時,她隻覺得快樂,美好,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看見情人時那種心跳加速,怦然而動的感覺。
機器人知道什麼是心跳嗎?恐怕對艾米利亞來說,她一輩子都不懂心跳的感覺。
男孩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他依舊陪在女孩身邊,看街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聽他們嘴裡的污言穢語,就像腐爛的地下水一樣,令人作嘔。
一個月之後,男孩再一次說起這些話。他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雖然你和我在一起很快樂,但這樣的快樂也包含着我日漸深重的痛苦。
有時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怎樣克制我中燒的欲念——我想接近你,可我又害怕你,害怕你對我笑,害怕你對我好,害怕你一舉一動加深我的痛苦與渴望。
有時,我希望你看到我的卑劣,這樣你就可以甩手離開,讓我徹底死了這條心。可有時,我又希望你能繼續陪在我身邊,讓我看到你的笑,分享你的希冀,這樣我就能在灰暗的人生中得到一絲慰藉。哪怕一絲,都足夠讓我走在一條無悔的道路上。
艾米利亞聽完他推心置腹的話,依然搖了搖頭,笑着說:“抱歉,我想,我還是不明白‘喜歡’的含義。”
男孩的表白再一次以失敗告終。
後來,女孩的父母不知從哪兒聽到了兩人之間的绯聞,這一次,憤怒的母親毫不猶豫地告訴她,她必須離開男孩,他們以後不能混在一起,不能再見面,更不能像外面人說的那樣,那樣……
艾米利亞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詢問道:“那樣什麼?”
母親說不出口,這簡直太沒有羞恥心了,她的女兒現在變成了什麼?變成了和下城區貧民厮混在一起的娼/婦,不顧禮義廉恥,沒有道德教養,她翅膀硬了,硬得要離開自己身邊了。
“總之,你以後不許再和他見面了,聽到沒有!”
然而女孩并沒有聽從母親的話——沒有道理的話不用聽,況且她真的覺得和男孩在一起很快樂。
可是她漸漸發現,男孩似乎在某些方面有些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