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和在腦子裡瘋狂頭腦風暴,接下來打圓場的話術都想了好幾種,不料緊跟着,不管他想說什麼,都派不上用場了。
綿長的通話鈴聲自話筒中傳出來,幾個人的呼吸聲中,一個熟悉的女聲字正腔圓地在他耳邊播報:“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蔺和的眼角當即抽了抽,要不是現在還有三個小輩在場,他恐怕就要當場爆出句粗口了。
在打電話之前,他心裡可謂是憂慮了一大通,看起來好像很穩,心裡卻提心吊膽得很,就怕電話接通後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沖突事件……
可誰能想到,剛才他本來隻是象征性地想勸說霍子越幾句,眼下卻當真“一語成谶”,沈焉的手機還真就關機了!
蔺和登時便覺臉上有些挂不住了,眼下這副局面,倒像他和沈焉精心策劃過似的。
他捂着嘴幹咳一聲,隻覺心頭尴尬無比——手機的免提鍵雖然沒開,但一片安靜的酒吧大廳裡,該聽到的怎麼也聽到了。
他隻得硬着頭皮轉向霍子越,努力地試圖找話圓回來:“這真不是我故意的,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他真的會關機了……”
解釋反而像是在掩飾,看着霍子越此刻的表情,蔺和就感覺一陣心虛湧上心頭。
他在心裡狠狠記了沈焉一筆,但眼下也沒有别的辦法,隻得梗着頭皮硬上,死馬當成活馬醫醫看算了。
蔺和于是發揮起自己勸說人的特長,對着霍子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來。
“我沒有辦法讓你相信我,但我還是想說,不是非得要見到沈焉或是跟沈焉當面對話才能解決問題,或者不如說,你當面碰上他并不一定能有什麼結果,反而說不定會更麻煩。”
他說着,索性伸出兩隻手,在身前比出一個尖銳的形狀,“就像是矛,兩個尖銳的矛頭碰在一起隻會兩敗俱傷,我對沈焉的了解比你多得多,如果你直接去找上他,非但不能解決問題,更可能的結果是制造出更大的矛盾。就像剛才,如果周沛不坐下來解釋發生了什麼,你和季南嘉,不就一直誤會下去了嗎?”
他這番即興發揮的說辭,說得上誠懇非常,然而霍子越卻仍舊抿着嘴,頭也微微垂着,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蔺和話已開口,恰似箭在弦上,一時也停不下來,有沒有得到回應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見霍子越沒有反應,他幹脆又繼續說道:“如果你信得過我,或者這麼說吧,周沛一開始就沒有欺騙過你,不是嗎?”
這麼說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邊不知所措的周沛,“如果你覺得他能夠信任,那你也可以同樣信任我——我可以替你轉達你的意願,也可以做你們中間的溝通人,你有什麼想說的,我會替你傳達,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
說到這兒,一不做二不休,蔺和幹脆微微彎下腰,去尋找霍子越的眼睛,想看他到底對此作何反應。
誰料等兩人的視線交彙,蔺和卻是倏然一驚。
對方眼中流露出的百般情緒,一時竟讓他忘記了接下來的說辭。
然而下一秒,對方立時就把頭别開了。
蔺和沒再說話,隻心情複雜地在旁看着霍子越。
他心裡産生了一種直覺,對方恐怕遠比他想得更成熟卻也更少年人心性,他也許知道很多也見過很多,但卻把對所見的憤怒都隐藏在桀骜不馴的表象裡,底下卻是層層疊疊的心事,亟待人慢慢溝通來發掘。
這麼想着,蔺和便也不再句句緊逼,隻靜靜地在旁看着,等待對方願意開口的那一刻。
又是一陣寂靜過後,霍子越蓦地把手指抓緊了,而緊随其後,不出蔺和所料,他最終還是松開手指,低垂着眼睛,緩緩地開口了。
“我要問他……”
仿佛咬着牙一般,他的聲音裡有着難以覺察的難堪與茫然。
蔺和點點頭,沒說話,隻用目光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霍子越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再度開口了。
他緊緊抿着嘴唇,聲音分明壓得極低,在一片寂靜的酒吧大廳當中,卻如同廣播一般清晰可聞——
“……那天晚上,他真的見到衛栖了嗎?”
*
同一時間,半島酒店。
西座,頂樓套房。
謝昭回接起電話,對面一個吵鬧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像是才觀看了一出堪比好萊塢大片的驚險劇目,繪聲繪色地在電話裡描繪着自己的所見。
聽聲音,那分明該是個沉穩谙練的男聲,卻因為語速過快,且聲調過于飄逸不定,反倒顯出些不符合其人年齡的活潑和跳脫來。
嶽朗星連說五個“我靠”,甚至不帶換氣的,又立馬接上下一段話:“剛才實在是太驚險了,我還以為這回必須得暴露身份親自出馬來着,誰能想到還能有這一出,我說老大,你不會連這個都能料到吧??”
謝昭回像是覺得頭疼一般,伸手重重按了按眉心,低聲道:“我不能。這些都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
嶽朗星妥妥地不信:“老大你這話說的,就跟個神棍似的,演得這麼地道,你說你是嶽墟人呢還是我是嶽墟出身的啊?”
被對方的聲音吵得頭疼,謝昭回索性也不再多跟他多說,直接就道:“既然霍子越已經到了那邊,接下來就暫時不要再露面,不要打草驚蛇,也不要暴露自己,别的事情都等到下月的宴請再說。”
他頓了頓,又道:“等少年宮的課程結束,把小律也帶回謝墟吧。”
嶽朗星在話筒那邊,似乎有些可惜地籲歎了一聲。
但他好歹也是個合格的打工人,知道領導命不可違,他們這次“墟外度假”也差不多到了時候,該回去謝墟,處理這幾周裡積攢下的各項事宜了。
挂斷電話,謝昭回仍然靜坐在原地,久久地一言不發。
手指在身側握緊又松開,像是感到一陣難言的情緒,他的胸膛起伏,思緒如潮水,動蕩不定,一時難以平複下來。
他要去見沈焉了。
謝昭回阖上雙眼,脊背微微倚靠在紅木椅背上,在腦海中排演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幕。
這一幕會很短,很簡潔,幹脆利落,他不會流露出任何多餘的情緒,也不會再出現任何差錯。
在他的意識當中,沈焉撐着上半身,坐在靠牆的小床上,左手腕上铐着一個铐環,而後是一條長長的鎖鍊,一路連接到牆邊的鐵制橫杆上。
他面上含着懶洋洋的笑意,但那笑中與其說是早有把握的遊刃有餘,不如說帶着難以掩飾的驚訝——
在對方說什麼以前,謝昭回抓住主動權,先發制人,率先開口了。
“回謝墟吧。”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