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有那麼一天。

然而，上蒼并沒有聽到他的祈願，自然也不會顧及到他潛意識裡的抗拒。那個路招搖，很快就出現了。

若是保持着之前的想法，厲塵瀾明明是該有點怨她的，可最終，他卻沒能怨得起來。

因為，她的出現，是為了救他。

在他被宗門之人捉住，綁在刑架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在十大宗門冠冕堂皇地表示，想要滅了他這個魔王之子，為天下除害時——

正是路招搖這個人，以一介普通魔修之身，挺身而出，救了他。

原來，姐姐所言不錯，路招搖她，果真是個很好很好的奇女子。

就是，太過天真。

厲塵瀾一邊強行壓抑着對她的好感，一邊這樣想道。

是的，她太好了，原本對外人滿是戒備的自己居然都有點喜歡她了。

可喜歡歸喜歡，他也沒有忘記姐姐說過的話。她說，路招搖是她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隻要對方平安喜樂，哪怕讓她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尤其是，在看出來他的心動後，向來與世無争的姐姐，竟也一反常态地同他說，希望自己不要同她搶。

因為路招搖對她而言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以命相拼，她不希望，視之為弟的厲塵瀾同她争搶她。那樣，她會失望，也會很傷心。

若說原本厲塵瀾對那人隻是淺淺的喜歡，還沒發展到非卿不可的地步。聽聞此言後，更是半點心動都不敢再有了。

姐姐對他說了什麼？她說她把他當弟弟！

弟弟！

厲塵瀾想，這就夠了。隻要有姐姐在，他就什麼都不想要了，路招搖雖然很好，可在他心裡終究比不過姐姐的分量。

這樣也好，路招搖帶着他，他再帶着姐姐，兩人一影就這樣像親人一樣生活在一起，也就還好。

可他萬萬沒想到，路招搖竟會主動去見那個什麼金仙。

她口中的金仙，其實就是那個洛明軒。那個初次見面便想要殺了他，永除後患的狗屁金仙洛明軒。

不論是洛明軒，還是那些仙門中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厲塵瀾眼睜睜看着路招搖開開心心去見他，等回來時，卻變得失魂落魄，半死不活。

他在擔心她的同時，更加心焦于姐姐的莫名消失。

日前，見路招搖興高采烈地離開破廟前去宗門裡尋洛明軒，姐姐說是不放心她，非要跟她同去。

雖然路招搖看不見她，或者更确切地說，應該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見她，可她依然說，希望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心愛之人身邊。

也就是在這時，厲塵瀾才發現，原來姐姐是可以離開他的。先前在山洞裡無法離開，是因為與他一同被封印困住了，如今既然出來了，自由了，那她肯定是要選擇更加重要的路招搖了。

他有些吃味，卻并不好多說什麼，隻能聽從姐姐和路招搖的話，默默守在破廟裡，等着她們回來。

是的，姐姐說過，路招搖一定會回來的。

可她卻瞞了自己一件事。

路招搖是回來了，可卻幾乎丢了半條命。而陪着路招搖一起去的她，至此卻消失無蹤。

厲塵瀾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那個最糟糕的可能，他堅信姐姐一定會回來的。就算她會丢下自己，也萬萬不會撇下路招搖吧。

于是他就懷揣着這樣的信念，等啊等，等到後來路招搖都一手創立了萬路門，成為了一門之主，甚至把他也帶去當了個看守山門的門徒。

他的姐姐，卻依舊沒能回來。

怎麼會這樣呢。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說話不算數。

父親是這樣，姐姐也是這樣。

姐姐就這樣莫名消失了，一直沒再出現。哪怕到了後來，勉強算是與他有着許多關于姐姐的共同回憶的路招搖也死了，她都沒有再出現過。

都死了……

厲塵瀾險些要以為，她的出現，隻是自己的一場幻夢。夢醒了才發現，其實自始至終，根本就沒有什麼姐姐。

可是，于他而言那樣真實，真實到無法舍棄的一切，居然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他茫然了。

後來的事他都記不怎麼清楚了，隻記得，在路招搖身隕的那一日，自己在劍冢拼命掘土尋找她的屍身，最終卻隻找到一片破碎的衣角時，曾哭得肝腸寸斷。

怎麼又變成這樣了呢？每當自己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會好過一點的時候，現實就會給他重重一擊。

明明他隻是想為她拔取萬鈞劍。

她是姐姐的愛人，也是與姐姐相幹的唯一一點溫暖記憶。他明明隻是想聽姐姐的，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把那些年自己無法待姐姐的好，盡數彌補在她身上。

可為什麼，路招搖居然會被萬鈞劍的劍氣波及到，居然那樣輕易又草率地便……死了？

姐姐的心愛之人，就這樣間接死在了他的手中？

為什麼要讓他經曆這樣的陰差陽錯？

路招搖的衣冠冢落成的那一日，厲塵瀾看着那方無字的碑，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即便他那樣努力地想要挽留，最終卻留不住任何一個人？父親是這樣，姐姐是這樣，就連路招搖，也是這樣？

難道，這就是身為魔王之子的命格？注定永生永世，求而不得，永失所愛？

厲塵瀾不明白，可他卻不願輕易如天命所願。

神明不願他此生平安順遂，那他厲塵瀾，偏生要逆天而活，還要活得好好的，将萬路門發揚光大，淩駕于宗門之上。

路招搖不在了，那他便替她好好守住她的宗門，守住她的這些心血。

回想起那女子一開始對未來的暢想，說是要讓天底下的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厲塵瀾一怔，索性吩咐下去，安排手下的暗羅衛們還地于民。為了讓百姓們過得好一點，還特地抹了山門前的各種駭人陣法，讓他們在這附近種地，與此同時又推了鞭屍台，劈了挂屍柱，将那些看似威風實際上卻也花裡胡哨的偉麗裝飾通通換成錢财贈予那些村民……

果然，如他所想，等到第二年的春天到來之時，塵稷山的前山，是漫山遍野的春花燦爛，遠遠看着甚是美麗。

等後來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處理完瑣碎事務的厲塵瀾，便會無意識地站在無惡殿外的崖頂上，默默望着山下的方向出神。

塵稷山下的那個小村落，在第二年的時候被他命名為“順安鎮”。自從他當年一改萬路門往日殺戮作風，走上了親和的路子時，鎮上整日都是熱熱鬧鬧的，有時候年節到了，鎮子裡的鞭炮聲還會順着山風偶爾飄上山來，他每每聽了都會一怔。

這樣看來，自己也算是做到對那兩人的承諾了吧。雖然身負魔王血脈，此生卻從不作惡，還樂善好施，拼命地積功累德。

倘若老天有眼，他多想用自己的功德，去換那二人回來。哪怕交換的同等代價是讓他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幸運的是，許是好事做多了，老天爺也終于聽到了他的心聲。

後來，他終于遇見了琴瓊姐妹倆。

而他的願望，也終是在不知不覺間，悄然實現了。

看着兩道總是親密無間地聚在一起的身影，厲塵瀾想，自己此生，是真的别無所求了。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