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小公主！”

女孩對這個稱呼非常反感，看到多比歐沒表情，隔了一會又小聲補充。

“……我才不是公主，我的父母都死了，我被拐賣過，哪裡會有這樣假冒僞劣的公主，我隻是……沒有替身和别人的力量，就一無是處的人罷了。”

“對，你不是公主，你幼稚又沖動，還是個笨蛋。”多比歐傳話完畢後毫不留情嗆她，得到少女一個憤怒回旋踢，并靈活弓腰躲過。

然後他們兩個坐在地闆上聊天。

“你這次為什麼和波魯那雷夫生氣？因為演不到想要的角色嗎？”

多比歐盤腿坐下，發現沒有辦法像過去那樣隻占很小一片了，果然是長太高的原因。

黛安看着多比歐——這個童年玩伴。

他和那個人是那麼相似，很多人也說他們有血緣關系。

但他們倆的氣質截然不同，且多比歐越長大，樣貌就越展現出一些異常來。

怎麼形容呢？就像切下一株植物的莖幹，和另一株不同的植物嫁接，最終長成了同源但相異的兩棵樹。

多比歐很像那個人，但又不完全是那個人，這點很好，也不好。

那個人必須是獨一無二的才行。

黛安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情緒過度起伏。

“我很激動嗎？”

“你很激動，還很害怕，像個膽小鬼一樣。”

多比歐撅着嘴，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膽小鬼……？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黛安有些詫異，聲音都因為生氣大了起來。

“我還不夠努力嗎？！我什麼都敢去做……演大家都瞧不上的角色也好，接下很累的工作也好，我才不是膽小鬼！”

“才不是呢！你怕的才不是這些事！你怕的是你自己，你怕變得弱小！”多比歐報之以更大的嗓門。

“你害怕變醜，害怕沒人認可，害怕别人說你沒勇氣，害怕有缺點，所以你才大喊着‘我很勇敢！’整天消耗精力逃避恐懼！”

“你恐懼的是‘居然會感到害怕的自己’！你就是個膽小鬼！”

黛安噎住了，因為她竟然無法反駁，在大喘氣幾個回合後，輸給了多比歐的言語攻擊。

練舞室一下陷入靜默，好半天後，少女最終是沒忍住的那一個。

“……我演戲……真的那麼差嗎？”

“我仔細看過，真的很差。”

多比歐總是在不經意間說出真相，大眼睛眨也不眨看前方。

空氣久久沉默，最後心裡有事的那個先開口說話了。

“……多比歐，假如，你的内心一直有件别人都不知道的壞事，你會怎麼想？”

黛安把臉靠在膝蓋上，悄悄問聊天對象。

多比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知道嗎？這件事連波魯那雷夫都不清楚，我自從前年開始，就總是夢見我的父母……”

黛安嗫嚅着說。

“我已經很努力想忘記他們了，但做不到，夢裡他們就站在毀掉的汽車旁，說我害死了他們……”

女孩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到聽不見。

多年前她接受過心理治療，醫生鼓勵她說出内心深處的回憶，想找到病根消除恐懼，但總是失敗，因為她想不起來。

後來在那場覺醒了替身的舞台上，她想起了一切，恐懼與壓力翻江倒海般湧來。

非常害怕，非常崩潰，非常……愧疚。

是的，随着時間流逝，她發現自己恢複的記憶裡，有一個無法忽視的細節。

父母身份暴露，受到不知名敵人追殺，很可能是她的錯。

她在學校裡，因為想炫耀，對大人說“爸爸媽媽在做很了不起的工作！”

她幼時不知道這句無心之言的嚴重性，恢複記憶後，越想越感覺不對勁，越想越害怕。

有沒有可能……父母的身份暴露，就是因為自己這句話？

所以他們才被壞人發現，不得不逃跑，最後出了車禍？

罪惡感随着記憶逐漸清晰，慢慢湧上心頭。

因為太合理了，沒有比這更能解釋父母的意外之死的了。

愚蠢，無知，又自大的黛安違背了承諾，在與同學聊天時，不小心說出了父母不讓她說的話，成為害死父母的把柄。

小孩子的無心之言又如何？該付出的代價一點也不會少，她的過失害死了愛的信仰，所以才懲罰她經曆漂泊。

發生那麼多事後，她雖然用祈禱重回安穩，但罪孽永遠無法消除，也無法遺忘，因為主的靈就在每個人心中。

這是她從未對人說過的秘密，但多比歐通常很安靜，是個好的傾訴對象。

“我……我……可能根本不配得到今天的生活……多比歐，你知道嗎？我可能犯過一個很大的錯……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贖罪。”

多比歐一臉疑惑，沒聽懂她怎麼突然沮喪起來，但還是可以察覺到悲傷的情緒。

“你犯過錯？什麼錯？”

黛安搖搖頭，壓下了說出真相的欲望，不想把這些讨厭的事說出口。

“……我聽波魯那雷夫說不要演那個電影時很生氣，我不是怪他替我做決定，我隻是……很害怕，我想我的努力會不會就到盡頭了？隻能永遠演洋娃娃？可是我已經快18歲了，如果成年後我的臉變老了怎麼辦？現在已經有人說我個子太高，不像小女孩……”

黛安語速變快，終于吐露内心的不安。

“如果我對那個人來說沒用了該怎麼辦？我很痛苦，我做不到坦然面對過去，而且你知道嗎？上次同劇組的人罵我靠那個人往上爬……還……污蔑我跟他的關系。”

多比歐長長出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在學校也聽過。”

黛安一扭頭，相當驚訝。

“連你的學校裡都有這種傳言嗎？！”

“我讨厭他們，還讓亂說話的混蛋把作業吃下去，結果被罵了。”

多比歐想起那些視自己為洪水猛獸的同學家長，非常煩躁，又模仿了一下按着别人腦袋吃紙的樣子。

“而且我說我要保護他的名譽，他還反過來說這不是我該關心的事……啊啊啊啊啊可惡！”

多比歐氣得直摳褲子上的紋理，開口大罵不文雅的話。

“他就是對這些事滿不在乎！還‘多比歐不要做這個’、‘多比歐那個也沒必要’！”

多比歐撅着嘴複述迪亞波羅的語氣，他因為變聲期而嘶啞的嗓音，導緻這種模仿特别搞笑。

“……他是個大人，所以他不會懂我們的。”

黛安手指在地上畫圈，看着腿上因為練習造成的淤青。

“我也已經很大了！他還是那樣！”

多比歐從安慰黛安，變成和黛安一起抱怨讓他們煩惱的成年人。

把波魯那雷夫的過度保護和工作中的委屈都埋怨一通後，黛安終于意識到天色已晚。

“反正……他們說得對，我确實演不好快樂的角色……”

黛安·普羅耶蒂害死了父母，還自私地逃往幸福生活中，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照顧，所以辛苦努力也好，被人污蔑也好，都隻不過是對她的懲罰罷了。

這份虛假的，有罪的幸福，不應該被原諒。

她無法發自内心地快樂。

“我不想說話了，好累……我要走了，我要回去告訴老闆你的想法。”

多比歐見談心結束，黛安依舊郁郁寡歡，嘟嘟囔囔抓起畫紙卷，拍拍衣服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等等，你要告訴他什麼？”黛安很迷惑，一把扯住了多比歐的外套袖子。

“我會告訴他，你不想被束縛，想挑戰自我，你自己也認為自己不适合演快樂的角色……如果我告訴他，他應該會考慮你的想法吧。”

多比歐不耐煩地撇嘴。

“那波魯那雷夫怎麼辦？他不是不贊同我演那個……那個15歲的街頭女角色嗎？”

多比歐搖搖頭。

“那是老闆要操心的事，我才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