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他就不去看。
她說,他便細細聽。
雲瓊合攏白若松的前襟,見她有一絲碎發落在眉心間,伸手想去拂。
可他的手剛剛落在白若松的面前,那如扇睫羽一顫,薄薄的眼皮撐開,露出底下寶石一般澄靈的黑色眼仁。
她目光清明,半點不似剛剛自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模樣。
“你……”
雲瓊忍不住要開口,可剛一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發覺自己的手指還垂在别人面前,趕忙縮卻回來。
白若松啟唇,感覺自己的喉嚨也漸漸有了知覺,竟然是可以勉強開口說話了。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舌頭,攪動肺部通過喉管的氣流,發出沙啞的聲音。
“懷……瑾……”
剛開始說的時候,還很生澀,說完兩個字,上半身的控制權就已全然回歸。
“懷瑾。”她聲音有些小,聽上去蔫蔫的。
雲瓊從胸腔中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嗯”,帶着微微的震動,十分好聽。
白若松便笑了起來。
她說:“你随身帶着我的藥。”
聲音裡居然還帶着一絲得意。
雲瓊無奈:“怕你忘了,就從匣子裡頭取了幾顆備着。”
說完,他伸手,拂過了那一直想拂的發絲,喉頭動了一下。
“怎麼這麼不注意,身上為什麼不帶着藥?”他長袍的窄袖被臂鞲利落地綁了起來,行動間,衣料一點也沒落在白若松的臉上。
“我哪裡知道自己會突然被關起來啊。”白若松歎氣,狀似委屈。
“你沒料到?”
白若松眼神遊移向一旁。
“你料到了。”雲瓊肯定道。
“一點點吧。”白若松吸了吸鼻子,解釋道,“我想到她會對付我,沒想到會用這……這種法子對付我。”
白若松本來想說的是這麼蠢的法子,可一想到這種簡單而有效的辦法差點把自己拉下水,又悻悻改口。
看來,這個世界上最難做的事情就是自證這件事,古往今來都沒有改變過。
還好她腦子靈活,證據充足,主要是還幫了徐彣的忙,請了她出來作證,不然真的難以脫身。
如今雖然不知道何同光會被做何處置,但總歸是逃脫不掉誣告的罪責的。
按照大桓律法,誣告他人,輕罪杖六十,中罪杖八十,重罪杖一百,随後皆需流三千裡。
而誣告朝廷命官,則屬于重中之重,當處絞刑。
女帝有句話說得沒錯,做事便是要一擊即中,永絕後患。
如今,無論何同光從前做過什麼沒被判罰,都已經無所謂了,總歸是要抵命的。
雲瓊想歎氣,卻還是忍住了,隻道:“此次……這兩件事,過去了便算了,下次不可以再這般做了。”
他說“兩件事”。
白若松便知到雲瓊是猜到自己撺掇崔道娘的事情了。
她抿唇不語,心虛得不敢看雲瓊,恢複知覺的手指頭揪着鋪在下方的床單。
易甯是五品刑部司郎中,用的居然還是最下等的粗麻床單,揪在手指頭上能感覺到特有的粗糙紋理。
雲瓊那口憋住的氣,終究還是歎了出來。
他退而求其次道:“如此,下次若是,若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便不要瞞着我。”
他頓了頓,輕聲細語道:“我是可以幫你的。”
白若松當然知道,以雲瓊的人脈和本事,是可以幫助自己的。
但那是在雲瓊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的情況下。
雲瓊并不知曉她的身份,也不曾知曉,她為了替傅容安報仇,準備将什麼人拉下水。
他若是知曉了,别說是幫她,怕是不當場誅殺了她,都算是因為愛情手下留情了。
雲瓊不知道白若松心中所想,隻以為白若松仗着自己與言相有血緣關系,還想不知輕重地莽撞一番,便提醒道:“言相此次并未出過手。”
白若松一怔,想不明白這和言相有什麼關系,一聲驚訝的“啊?”便脫口而出。
雲瓊卻是以為她在驚訝言相的無動于衷,道:“她是三朝元老,肚子裡的彎彎繞繞比大桓的河川加起來還要多。”
白若松簡直哭笑不得。
言相是什麼人,她可比雲瓊清楚太多了,也本來就從未指望過言相會出手,在這件事上幫助自己。
應該說,言相隻會确保自己保住性命。
至于自己是半死不活,還是生不如死,都與她無關。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門外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
“白主事,白主事!”孟安姗激動得嗓子都劈叉了,“易郎中讓我來問問白主事醒了嗎,大明宮那邊來聖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