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雲祯的身體還是很好的,不過在戰場上落下了腿傷,雖然平日看起來不怎麼影響行走,但其實一旦到了陰雨天就會發疼,且無法做出一些太使勁的動作。
雲瓊将人扶了起來以後,俯就下身體,一邊替雲祯将下擺的褶皺撫平,一邊不認同道:“祖母,大夫說過了,您的腿傷,不可多跪。”
雲祯看也不想看雲瓊,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譏諷的冷哼:“我身子骨好得好。就算是有事,那也是被你這個年紀還不成婚給氣的。”
雲瓊垂着眼,淡淡道:“祖母又在說胡話。”
“什麼胡話?”一看見雲瓊這個态度,雲祯便又開始生氣,眼鋒刀子一般往雲瓊身上紮,“我問你,我放下身段,求了相府請你去的賞花會,你就這樣回來了,沒有一兩個看上的?那言家小兒今年才剛及笄一年,婚期就已經定了兩次了,你就不能......”
“祖母!”
眼見雲祯越說越激動,雲瓊不得不揚高了聲音打斷了她。
他頓了頓,聽着雲祯氣得大喘氣的聲音,聲音平平道:“我今日來,便是想同祖母說這件事的。”
雲祯聽聞心中先是一喜,但是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畢竟這麼多年了,這小子像個石頭一樣,從來都不開竅,便是從前同佘家那有婚約的嫡長女相處,也是淡淡的,不見得有多歡喜。
“你想說你這輩子都不嫁人?”雲祯冷笑,“我跟你說,雲懷瑾,便是我死了,到了地下,我也是見不得你這個樣子的!”
雲祯罵罵咧咧的,發洩着自己的不滿。
雲瓊也不打斷她,默默受了一頓莫名的罵。
等雲祯終于發洩了一些胸中悶氣,略略平靜下來以後,雲瓊才向着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
晚燕極有眼色,立刻就取了雲祯慣用的拐杖,遞給了雲瓊。
“祖母莫氣,我今日來,就是要同祖母商議我的婚事的。”
雲祯一愣,瞪圓了眼睛,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我來同祖母商議我的婚事。”說着,雲瓊将拐杖塞進了雲祯的手中,柔聲道,“祖母陪孫兒去院子裡頭逛一逛吧,孫兒慢慢同你說。”
雲祯這才回過神來,抓緊了自己的拐杖,順着雲瓊的攙扶,二人一塊出了佛祠。
外頭日頭大,雲瓊怕曬到雲祯,并沒有帶着她直接到院子裡,而是順着長廊,一路往水榭的方向慢慢走着。
晚燕知道祖孫二人要說話,沒有靠近,遠遠地墜在了後頭。
雲祯默默聽着雲瓊用一種又平靜,又柔和的聲音完白若松的事,問了一句:“你很喜歡她麼?”
“嗯。”雲瓊淡淡應了一聲,垂下眼睑,遮掩住了眸底的溫柔,道,“她很好,比其他人都好,對我......也很好,從來不曾厭惡過我身上與常人不同的地方。”
雲祯半晌都沒有吭聲。
雲瓊也不着急,扶着雲祯一側的手臂,陪着慢慢逛着。
池塘靜谧而生機勃勃,翠綠的荷葉如綢緞一般鋪了半個池塘,錯落有緻,在微風中靜靜搖曳。
身披五彩鱗甲的錦鯉于水面下洄遊,尾鳍破開鏡面,攪散一池天光,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碎片。
在輕輕的風聲中,雲祯突然開口:“她知道你的事情嗎?”
雲瓊一怔:“什麼事情?”
雲祯又是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你身上的傷的事情。”
雲瓊下意識收緊了手臂,呼吸也變得急促,布料下的肌肉高高隆起,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祖母知曉孫兒的傷?”他艱難開口,聲音沙啞。
“真當我如今在宅子裡頭,什麼都不知道麼?”雲祯睨了一眼雲瓊,哼聲道,“雖然現在你才是雲血軍的掌權人,但是說到底,整個雲血軍都是我年輕的時候一點一點組建起來的,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以為瞞得住我?”
雲瓊無奈,肩膀也跟着放松地耷拉下來:“是,雲血軍是祖母建立的,祖母是入了太廟的忠勇娘子,什麼都别想瞞過祖母。”
雲祯顯然很受用雲瓊的話,昂着頭,脊背都跟着挺直了不少。
“她若是知道你的傷,還願意入贅将軍府,并且承諾不納侍,那的确是個待你真心之人。你們兩情相悅,也是替祖母了了一樁心事。”
談話真麼順利,雲瓊是有些略略驚訝的:“祖母一點也不反對麼?”
雲祯歎息一聲:“瑾兒,祖母這麼大年紀了,再是身體健康,也終歸是要死的。祖母不想祖母死後,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從前着急幫你張羅,不過是怕你手握兵權,被不軌之人騙了去罷了。”
“若是你真的喜歡,管她是什麼芝麻小官還是平民百姓,祖母都不阻止。”雲祯反手握住了雲瓊握着她的手掌,真心道,“祖母是希望你開心的。”
雲瓊停下腳步,側身去看雲祯。
雲祯到底年紀大了,雖說人還精神,可面上縱橫的溝壑,兩鬓的斑白,都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
她此刻真心為了雲瓊而感到開心的,眼中氤氲着薄薄的水汽,可唇角卻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整個人又放松又開心的模樣。
雲瓊放開雲祯,後退兩步,一撩下擺,直接跪于堅硬的青石地闆之上,雙手交疊于地,對着雲祯磕了三個頭。
雲祯站在原地,硬生生受完了這三個頭,才上前示意雲瓊起身。
“讓她擇日,帶着媒人來提親吧。”雲祯道,“既是瑾兒心儀之人,讓祖母也見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