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說,“我信你,你早點回來啊。”
白若松提着行李箱,買好車票,獨自一個人踏上了歸鄉的火車。
大約五個小時候以後,火車到站,她又轉了好幾班公交,最後打摩的回到村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發暗。
曾經和外婆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如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
白若松放下行李,去一旁放雜物的屋子取了笤帚,将屋子從裡到外掃了個遍,甚至連院子裡曾經給小山壘起的窩也清理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白若松的錯覺,那個在外頭風吹日曬雨淋的狗窩,居然反而要比其他地方更幹淨一些。
等一切都做完,白若松從櫃子裡抱出略微有些黴味的被子,對着剛剛擦幹淨的外婆的遺像,道了句:“晚安。”
翌日,白若松起來一個大早,天蒙蒙亮,隔壁人家圈起來的雞還沒有打鳴。
她啃了一點行李箱裡頭帶着的面包,背了一個背簍,裡頭放了一把香,手中帶着一把鐮刀和一根手帳上了山。
山中的清晨是濕漉漉的清晨,微涼的露水凝結在雜亂的草葉上,隻是片刻便完全沾濕了白若松的褲腳管。
她一路先用手杖探路,在确認了沒有什麼危險的蛇蟲鼠蟻沖出來之後,再用鐮刀砍掉在夏日瘋長的灌木,重新開辟出一條上山的道路來。
外婆早年喪夫,一個人生活了大半輩子,村裡的那些所謂“德高望重”的老人,居然不允許她入祖墳。
白若松并不覺得祖墳有什麼好的,她不吵也不鬧,為自己的外婆在半山腰選了一塊位置最好,最開闊,可以在第一時間看見日出的地方,做了墓地。
巧合的是,這塊地就是山神大人的神龛的所在地,也是伴随白若松長大的土狗,小山的埋骨地。
其實将人或者狗埋在神龛附近,是十分大不敬的事情,不過這個神龛已經是廢棄了許多年的神龛了,村子裡知道其存在的也不多,所以也沒人來指責白若松的行為。
白若松放下自己的背簍,先替外婆擦拭墓碑,拔去墳包上的雜草,随後才來到山神的神龛面前。
神龛是木制的長方形,已經随着時間被腐蝕得破破爛爛,如果沒有白若松帶着新的木闆來修補,怕是早就坍塌了。
聽外婆說,神龛中間曾經供奉着山神的泥塑,不過白若松自幼年時期第一次看見這個神龛開始,裡頭就是空的,那泥塑也不知道是被人拿走了,還是被侵蝕殆盡了。
白若松跪坐在神龛面前,用手抹去上頭的灰塵,用石頭當做錘子,重新加固了一下修補用的木闆,最後才點了三根香,插在了神龛面前的地上。
白若松沒有替小山除草,因為小山生前最喜歡的就是奔跑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之中。
“我來看外婆和山神大人了。”白若松開口。
清晨微涼的風吹拂過灌木,風吹草地,綠浪翻滾。
白若松其實一直不大相信鬼神之說。
如果鬼神是真的,那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壞人總是遺千年呢?
為什麼不是她的母親,她的外婆,而是那個令人惡心的男人活在了這個世界上呢?
如果真的有鬼神,她真想抓過來問一問。
白若松跪在神龛和一大一小兩個墳包前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外婆。”她說,“如果您還在世,一定也會贊同我這樣做的。”
不到午間,帶着身份證和房産證的白若松就走進了有關部門的辦事廳,将外婆給她留下的房屋轉為了集體所有。
簽署贈與合同的時候,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負責人就坐在白若松的旁邊,還勸了一句:“這是你外婆給你留的以後。”
白若松毫不猶豫地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回道:“我的以後我自己可以去掙。”
這個房子,以她如今的能力,根本留不住。
她自己遭受非議也就罷了,不能讓幫助自己的人也為難。
贈與合同是中午簽的,那個男人是下午回到的村裡。
村子不僅是白若松生長的村子,也是男人生長起來的村子,打聽點消息易如反掌。
得知房子被捐贈以後,他跟發了瘋一樣,先是大鬧了村委,後又去老宅打砸了一番,可木已成舟,怎麼也改變不了了。
“聽說你這個父親在外頭欠了不少錢。”隔壁的嬸嬸在白若松老宅幫忙收拾殘局的時候,和白若松提了一嘴,“據說是讨債的人上門,把他後邊的老婆和孩子都抓了,威脅他還錢。可憐了,那男孩才十多歲。”
她話裡話外,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埋怨白若松做事狠絕,完全不顧親緣關系的味道。
白若松固然可以诘問她,男人做的孽,為什麼要她去承擔?
男人的兒子可憐,她就不可憐了嗎?
做錯事的明明是男人,她憑什麼遭受這樣的指責?
但是沒必要了。
她想,反正今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白若松使勁将掀倒的桌子翻了回來,沉默着,愣是一句也沒回。
現在想來,其實上輩子的時候,白若松就是一個倔強到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
即便那個時候,她膽小、怯懦、目光短視,對即将到來的災難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