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這徒兒人雖虎了些，頭腦卻和蒙童似的簇新好用，一點就通。再加上嬰甯還有些說不清的靈通，就像能聽懂動物講話一般，也勉強稱得上是天賦異禀了。

他本以為嬰甯少說也得一兩年才能上手，誰知這才半年過去，自己這個師父已然能靠山吃山了。

“丁老，本官的提議，你可考慮清楚了？”

堂上縣尊老爺正端坐着，等待他的答複。

而老丁頭跪在堂下，冷汗已然淌濕了一身新換的短打。

——什麼靠山吃山，死丫頭盡會給他惹麻煩！

“小人自然聽憑大人差遣。隻不過……”老丁頭飛速地擡頭窺視了一眼知縣的臉色，試圖做最後的掙紮，“隻不過小人已許久不看診了，不如将我那不成器的徒兒叫來，讓她……”

“衙門自有使喚的獸醫，本官今日既然找你丁老，便是看重你有别人比不了的本事。”知縣大人不鹹不淡地打斷他，好似從沒聽過嬰甯這個人似的，“丁老如此推辭，是不願意賞臉？”

老丁連忙拜下去：“哪裡哪裡！得大人賞識，小人三生有幸。”

先前他聽縣尊說骒馬不孕，便已猜到是長期帶駒不斷導緻的。先前嬰甯也與他說過，在養馬巷中正有一戶人家請她看過這樣的毛病。

要配上自然不難，隻要清理宮腔膿血、調整草料比例安養一段日子便能好。可這方法無異于殺雞取卵，若等到兩三年過後母馬徹底透支大批地死傷，誰知道會不會成了他這獸醫的罪過？

這活計實在是塊丢不開的燙手山芋。

老丁頭坐在前往城外馬場的馬車上，愁得一根一根不停拔着腦門上的白頭發。

誰知他今日受的晴天霹靂還不止于此。到達馬場後，老丁頭才從馬頭口中得知嬰甯自打去濟南送考後就再沒露過面，如今快有一個月了。

她不上馬場來幹活，也不送孩子上學，到底在瞎忙活些什麼？

他好容易晾幹的後背又潮了起來，想起先前嬰甯在養馬巷看過的那匹母馬，這才後之後覺地意識到：縣尊大人恐怕不是沒試過找嬰甯幫忙。

這下老丁頭更加進退兩難——若他和嬰甯做出一樣的判斷，難保縣尊大人不降罪；可若他出了不同的主意……

那麼嬰甯的處境就相當被動了。

老丁頭隻是老了，頭腦卻還活泛。他幾乎能确定嬰甯做出了讓縣尊不滿的、正确的判斷——為了長久之計，不可再配。

“丁老，您看好了嗎？”始終跟在他身後的衙役似是不耐煩了，出言催促。

老丁頭心下一驚，打着磕巴道：“沒、還沒。”

那衙役乜他一眼，不知是威逼還是利誘地說道：“老先生可得想清楚了。這差事若做得好，大人可是準備賞個官府獸醫的職位給你的。到時候做了吃皇糧的衙役，令郎在外闖蕩，也沒有後顧之憂不是？”

看來他們真是有備而來，連他兒子的事都打聽得清楚。老丁頭這下沒轍了，隻能咬牙道：“能配，必須能。”

眼見衙役面上帶了喜色，他又補充道：“但這法子也不一定頂用，還得等我回去，細細查過古書才行。”

衙役臉色變了又變，回去禀報一番，終于是勉強接受了他拖延時間的說辭。

老丁頭用衣袖揩去額角的汗——衣裳也是嬰甯給買的。

孽徒啊孽徒，為師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

“你的意思是說，官府承諾免去你家整年的丁賦雜稅，每繳一匹馬駒，還有獎銀？”嬰甯坐在桌邊，眉心越鎖越緊，“那獎銀你們拿到了嗎？”

面前一對夫妻對視一眼，聲音弱不可聞：“拿到了，一、一石米。”

“多少？”王子服瞪大了眼睛，“唰”地站起身，“這還不如不給！”

嬰甯不知正常該給多少，隻知一石米還不足她家四口人吃上一個月。她困惑道：“你們家鬧饑荒嗎，這麼欺負人的條件都答應？”

那妻子一聽竟紅了眼睛，輕聲道：“原本聽說是給白銀的。可後來又說養馬在外地都算徭役，是沒錢拿的。能給這些，我們已經知足了。”

“聽說？聽誰說，他說你就信啊！”嬰甯完全無法理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們也是城裡人，不知道青州是不服馬役的嗎？”

“知道。”丈夫也開口道，“知道又能如何。當初是自己答應的，如今也沒法反悔了。”

他們又講了一些，嬰甯這才得知，養馬巷中的人大多是些販夫走卒出身。他們當初聽人吹噓這門活計，說隻是平日裡照料照料馬匹，連草料錢都不用出，又能免稅、又能拿錢，這才當個香饽饽接了下來。

誰知做了才知道，雖說是不用出草料錢，實際卻要向馬場交場租，根本就隻有虧錢的份兒。再加上馬匹需要牧養、照料，許多人家隻能放棄本來的生計，全心照料馬匹。

而母馬一旦空懷，明年便交不出馬駒，是要罰錢的。

難怪。嬰甯低下頭陷入沉思。她原先隐約聽說養馬是門不錯的營聲，可到了養馬巷卻覺得人丁稀落，家家戶戶都過得相當湊合。

若真是好事，哪還會有什麼養馬巷，整個沂水縣城的人家都該養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