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中原的方向,幽幽開口。
“雖有細微的不同,但魂魄的底色卻是一模一樣的。”
“我喚他阿琢,是因為他喜歡讓我這麼喊,若他哪天想讓我喚他昆玉,我也會立即改口。”
“他明明就在這裡啊,隻是不能來見我罷了。”
西王母勸阻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裡,沉默半晌,她才道:“你也知道昆玉不能來見你啊……你現在不想和他結婚了?”
“我想啊。”周負道,“但是,阿琢已經說過啦,要等很久的嘛。”
西王母張了張口:“那可太久了……”
“對呀,但是我等得起。”
“阿琢說了,這一切已是命定于此,我自當安心等待,無需着急。”
不周君笑得天真爛漫,讓西王母都微微失神。
“……”
西王母重新将手搭在了周負的頭頂,滿目悲涼心酸。
活得久了,見得多了,但在面對這樣純粹的感情時依舊忍不住為之動容。
“我可能……再過段時日,就要沉睡了。”西王母說,“那個新生的穹阙雖被控制住了,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一旦它重新開始擴張,那整個昆侖地界都會陷入危機。”
“我都安排好了,會将那個新生的穹阙拖到天門後,讓開明獸替我守門,讓大鵹為我護法,讓青鳥代我行走人世……”
“至于小鵹,它還太小,我準備将它托付給你。”
周負沒有愣神很久,立刻擔憂起昆侖一脈庇護下的生靈:“那昆侖百族……”
“我會賦予你督察萬方、巡視昆侖的權力,而小鵹會作為你的助手,你的眼睛。”西王母慢條斯理又不容置疑地把重擔壓在了周負身上,随後又将諸項事宜向他一一道來。
特别是昆侖百族中,需要安撫的、需要警惕的、可以信任的、可以合作的……盡數掰開揉碎了講給他聽。
期間周負一言未發,專注的神情表明他記得很用心,隻是末了,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發問道。
“為什麼是你呢?”
“為什麼是我?因為隻能是我。”西王母淡然道,清冷如玉山萬年不化的冰雪,睥睨四海的眸中,傲氣噴薄而出,“隻有我的力量能萬無一失地鎮住那個穹阙,而其他存在都沒這個本事。”
西王母那一身硬骨直挺挺地矗立着,污濁駭浪都沖刷不去,比這無情世道更加利落,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能拼個玉石俱焚。
“周負,他是這麼稱呼你的嗎?”她忽而俯下身來,望着周負的雙眼。
周負不明所以,輕輕點了點下巴。
西王母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淡笑,攏了攏周負被狂風吹散的衣襟。
“周負……”
她的聲音好似歎息。
“祝你得償所願。”
西王母一步一步緩緩後退,轉身,飛雪凋零,身上普通的衣衫飛速消解,露出底下華貴的、符合昆侖之主身份的盛裝。
頭發由順滑整齊變得雜亂如蓬草,泛着枯草般的黃褐色,随後被一方憑空出現的小布巾收攏、遮蓋。
她的身後長出一條粗壯有力的豹尾,嘴唇也被突出的虎齒頂得微微上翻,面目醜陋可怖,但氣質依然超然絕俗,甚至還能品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意蘊。
這才是西王母被穹阙污染後,真正的樣貌。
她眸中金光熠熠,好像頓悟了什麼,又好像在一息之間舍棄了什麼。
“今年的春天來得晚了,也不知我此生,還能再賞幾回桃花。”
飓風呼嘯席卷,而昆侖之主站在風暴中心,身形竟顯得有些渺小。
在她的身後,不周君也閉上雙目,沉入了寥落孤寂的四千年。
…………………
塗山越從水下魚躍而出,一擡頭就看到周負蹲在岸邊,立刻焦急地沖他大喊。
“不周君,大事不好了!昆玉閣下失蹤了!”
周負豁然起身,彎下腰,向她的方向伸出手,塗山越以為他要拉自己一把,于是便把毛茸茸的狐狸爪子伸了過去。
然而,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先一步搭上了周負攤開的手掌,周負小心地合攏五指,像是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
塗山越愕然扭頭,就見秦琢從她身側經過,被周負拉上了岸。
秦琢顯然聽到了她方才的喊叫,還向她遞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塗山越:“……”
秦琢好心解釋道:“我沒事,剛剛不知遭了什麼東西的暗算,不過現在應該已經解決了。”
塗山越瞪大眼睛:“應該?”
“主要是,我真不知道是誰搞的……這個意外很複雜,晚點我再跟你解釋。”秦琢被周負拉上岸之後,立即轉身抓住了塗山越的爪子,想扶她一把。
塗山越沒有拒絕,還抖了抖皮毛上的水珠,化作人形。
“阿琢。”周負這麼喚了一句,便再不做聲,隻是抖開懷裡早已準備好的大氅,将秦琢整個人包裹起來。
秦琢看着他低垂的英俊眉眼,嚴肅地思考着自己應該說“我回來了”還是說“好久不見”。
周負察覺到他的視線,便向他露出一個腼腆的笑。
“周負……”
四目相接,秦琢喉嚨一哽,忽感彼此心意相連,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不必再多說一個字。
一旁的塗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