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塵眼前人一會兒是許安平一會兒是馬洪福。看得他暈乎乎的。
快要落地之時,被小福穩穩扶住。
對面下棋的小福,雙耳還挂着他當年捏的福字耳環。
童心塵迷迷糊糊,看着眼前這個長大了長高了的“小福”。不敢問,怕明知故問。
小福先開口了。“聽說你娶了個媳婦兒。像我。”
“不像。人家會笑的呢。不對。像,還真就跟你一樣倔。不過我們也就見那麼一面,以後老爺子死了再見最後一面。兩面之緣的家夥,長得對我胃口又有什麼用?有什麼好說的呢?”
小福噗嗤一笑,低頭笑笑。終于明白過來,此人當初三番五次盯着許安平看不是認出了自己,
純粹!色心起!
童心塵迷離的眼在看到他笑那一瞬間變得清明起來。
他撒謊了。對面人那眼神、笑容,一如20年前,輕而易舉就能瓦解他的不悅。
“你喝醉了。”
“給我!我沒醉。”
“我是掌門。掌門。掌門。師兄,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家。”
童心塵一副徹底吃醉的模樣。躺在許安平臂彎上,左右掙紮。好不容易給他安置在床上。仍不安地輾轉反側。
許安平知他仍困在幻境之中不能逃脫。伸手試圖撫平他額頭緊皺的眉。不得。
驟然長出的利甲劃過手心。馬小鹇叼來的藥草揉碎了。握拳。鮮血和着藥草的汁液滴落他唇,濡濕、滑落入口。
童心塵不安的幻境終于消退。沉沉睡去。許安平松了一口氣。給他掖好了被子。
想起身,卻發現脖子被拽着。低頭一看,原是童心塵死死拽着指骨。許安平幹脆解開給他,待明早拿回。
他轉身問那唯一清醒的人,星檸跟他說了什麼。
“恢複記憶,或者死。最後沒殺成。”
許安平眉頭緊皺。
星檸的這份冷漠,如此熟悉。如此地,叫人害怕。
“鹇,星檸這人,沒有心的。”
天命馬洪福,斷人生死全看心情。給錢也不一定告訴你生死。
星檸附身其上,想必是十分開心的。
他告訴老爺子就是為了看他怎麼遺棄孫女、薄幸兒子。就是要看他得知自己一生經營将要毀于一旦時候的絕望和痛苦。
他,以此為樂。
許安平看不透星檸。
當年目不斜視專注丹爐火。下凡後重遇,允許自己附身,許安平對他感激不已。
轉頭他又故意跟雲霁交好。不知道是何居心。
自己都沒敢出現,生怕他說出你苦苦思索的主子就在我體内。
就這,娴兒居然說她倆在獨心苑時候已私定終身!
馬小鹇隻答“我盡量”。叫許安平好生擔憂。
說這話的時候馬小鹇眼裡無比真誠。你明知道她在撒謊,但她的眼神讓你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許安平伸手撫摸她的臉,在後者蹭上來之時狠狠捏了捏,叫她吃痛長長記性。
“聽幹爹的。不許喜歡他!這第一,他就不是什麼好人。這第二,他和我約定過,誅殺雲霁,生死不論。你死心吧。”
教不好水寶珠,至少不能讓她的孩子也重蹈覆轍。
“爹爹,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馬小鹇雙目含淚黏着人胳膊。可憐見的。
懷中一軟,心也硬不起來。
許安平明知結果,也隻能輕拍她後背小小怨道:“幹爹也不是萬能的。不過,幹爹可以幫你找個好夫婿。要不要?”
馬小鹇笑着搖搖頭。在他回身的瞬間,惆怅頓生。他的從容讓馬小鹇清晰地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止這個人去送死。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馬洪福?”
小娴的幻境居然失效了!
童心塵一睜開眼就死拽着指骨,施展幽通之術,強行與他對話。
“姓馬的預言之後我氣不過去質問他。一抓到他就甩手尖叫。哪像他?能抱給親還可以揉揉捏捏。”
五柳花歎一口氣。心道,他心裡真喜歡,又怎麼演得出不喜歡呢?
“故人重逢确實是一大樂事。但是師父讓我在千千萬萬幻境中試煉出來。世上一切對我都不過是一樣的存在。有何值得留戀?可偏偏,我不舍得許安平。”
所以,童心塵決定遵循本心,坦誠相待。
“說吧,許安平,不,”童心塵把玩着手中指骨,笑眯眯看着對面人。“是我的小福又想做什麼?”
這指骨一看就年份不少。想必在他頸間已有多年。想必能告知他很多的緣由。
“他與你有血契在身。絕不隐瞞。你要知道什麼,直接問他就是。”
“血契?”
“對吼!”五柳花嗤笑道,“你轉世了。不記得前塵往事。一心要不講來世三千年隻過好今生每一天。”
這陰陽怪氣的調調,怕是自己的前世做了相當十惡不赦的壞事。不過,一想到那晚的松醪酒,童心塵就有了底氣。
“我以前再怎麼混賬。他居然現在還喜歡着我唉?”
“是啊,你辜負了他九世。他還能如此待你。”不是喜歡,又能作何解釋?
童心塵聞言卻是心下悲涼。他為什麼對自己若即若離時而怨恨時而親近?原來他隻是别人的替身。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八金二陣一雷法我哪個都不能給你說。除此之外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給我說說,那個第一世到底是有什麼好?”叫他如此念念不忘。受盡傷害也不放棄。
五柳花回憶起從前。其實如今想來當初也不是那麼美好。甚至建立坐忘派的初衷也是拌嘴。
“他天天忙着他的門派上下,我就很閑嗎?天天想他嗎?我也很忙的。我們幾個人也成立一個門派。我們也忙起來。”
他們睡到半夜被師父拉起來。一個個窩在師父膝蓋、臂彎、肩膀,迷迷糊糊又繼續睡了。
隻有水南天勉強保持清醒回應他。“師父,那我們叫什麼門呀?”
“坐而忘憂,坐而忘愁,坐而忘語,坐而忘情,坐而忘道,就叫坐忘派吧。天仔你做大師兄。寶珠你做二…”
“為什麼總是哥哥當老大?我也要當一次老大!”
寶珠一聽自己又要做老二,炸毛了。她一喊,所有人都醒了。他本能地害怕起來,往師父身後縮了縮。師父拍拍他肩膀。回頭安撫盛怒的寶珠,“那寶珠你做大師姐。天仔做大師兄。二師兄就由…”
就這麼,他們坐忘派成立了。
“和你很熟嗎?”
“星沉掌門莅臨寶地,有何貴幹啊?”
“我們坐忘派大小事務都是天仔打理的。你有事嗎?找他。恕在下不奉陪。”
師父對師娘如此疏離了兩日。他和鯉鯉打賭說不會超過第三天。
果不其然,第二天夜裡,師娘的影子坐到床邊,抱着人胳膊晃兩下搖一搖。燭火就被一股勁力打滅。次日,倆人又是同進同出如膠似漆。
就是這樣,真實、反複、糾纏不清。
那時候從來沒有師父和師娘會分開的想法。
隻是偶爾會覺得,這麼這一次這麼久還沒和好。
但是這一切美好由寶珠的死開始,戛然而止。
一想到寶珠,五柳花瞬間哭得不能自已。他幹脆躲回指骨裡哭,見不得自己這麼丢人。
童心塵看着手心那一灘水,也沒好意思再問下去。自個兒坐涼亭,吹吹晚風去。
如果是水月升祖師爺和星沉祖師爺的事情,藏書閣應該有所記載。改日看看去。
隻是,八金二陣一雷法又是什麼?
星沉祖師爺這個珠玉在前,他童心塵還有半點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