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島中心的木材高高堆起,像一座綿延無盡的籬笆時,天邊忽然劃過一顆極亮的白星。
一開始,他不過以為那是顆尋常的流星。
直到發現那光芒越來越耀眼,且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顆白星砸到地上時,并未真正砸出一個大坑來,把他碼好的木材垛弄亂。它隻是輕飄飄地浮于那木材剁上當,優雅又輕盈地落下來,幻化成了一個人形。
那人應當長得很好看,但臉卻被一層看不見的薄霧遮住。他穿着件自己從未見過的漂亮白袍子,袍身幾乎不見重量,漂浮于空中,輕攏在他周身。上面繡着銀色雲紋,反射出點點寒光。
他的頭發極長,并未束起,反而任由那瀑布般的青絲垂落至腳踝。
令狐荀瞧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那人大約是第一次遇到别人這般反應,咦了一聲,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
兩人誰也沒開口。
令狐荀開始造房子。
打地基,立柱子,搭房梁……他動作利索,仿佛這件事已經做了千百遍,根本不需要再分神去思考任何事。沒有别的工具,隻有那把斧子。
必要的時候,他需要上手,徒手去挖,徒手去掰。
他年紀輕輕,手上卻滿是老繭。
但即便如此,也沒耽誤受傷。裂開的口子新傷蓋舊傷,血水蜿蜒,流入泥土,浸入木材。
他卻面不改色,手上動作依舊不停。
身後的白衣人啧了一聲: “小子,你在忙什麼?”
“造神殿。”他頭也不擡。
“為何造神殿?”
“上面說我犯下衆怒,罪孽深重,被放逐至此,給神仙造神殿。”
“造完就好了?”
“會被毀掉,然後接着造。”
“怪哉,”白衣人驚奇道,“好端端的,為何要毀掉?”
令狐荀聽見自己平闆無波的聲音:“他們說,我心不誠。造好的神殿也沒法用。”
“所以,除非你誠心誠意造出一座神殿,否則會被永遠困在此處?”
“是。”
白衣人笑眯眯道:“那你為何不能照他們說的去做呢?”
“不行,若那樣做,我便違背了我的心。”
“那你一直被困在此處,難道不會更絕望?”
令狐荀終于停下手中活計,擡頭與那白衣人對視。他這才注意到,那人長了一雙極為俊美的眼眸。黑底偏藍,仿佛那最晴朗時的晚間蒼穹,深邃又疏離。
“為何絕望?”他認真道,“我主宰我心,他們不過主宰我的身體而已。隻要我不屈服,誰人能奈我何?”
白衣人笑了:“那個他們是誰?”
令狐荀搖搖頭:“我不認識,隻道他們自稱為神。”
“為何不反抗?”
“反抗了,打不過。”
“那你知道,你是為那個神仙造神殿嗎?”
“不知道,大約是被我殺死的那個家夥罷。”
他說到這裡時,又着手繼續工作。
“有趣。”白衣人道,“你竟能殺得了他。也難怪如此。”
在不經意的瞬間,那抹白色已然不見。
後來,令狐荀又見過他幾次。
有時,他說是自己恰巧路過,想來看看他的神殿進展。
有時,他說是無聊了,過來純粹打發一下時間。
也有時,他什麼也不說,就站在很高很遠的地方,大約是一朵雲上,就這麼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
第三種情況時,他的眉眼看起來尤為陌生,與他曾在神殿中雕刻的那位鬼王沒太多區别。分明是笑着的,但眼中一片冷漠,仿佛千年寒冰。
又是一個面目相同的、令人憎惡的神。令狐荀想。
不,那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真正的令狐荀被困在這個與自己容貌相仿的少年身體中,眼睜睜看着那個肖似公玉玄的白衣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自己卻懶得多施舍給他一分眼神,心中焦急似火。
直到有一天,那白衣人飄下來,半開玩笑似的對他說了句:“别建他的宮殿了,造我的罷。”
“等你建好,我就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