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宿靈果然如約而至,親自備了轎子,帶桑陰并一衆負責護衛的教衆在小院外等候。直到張俊人收拾一新,換了身隆重明豔的紅色大氅,由桑陰背着,小心移了駕。
雪後初晴,天色甚冷,轎子裡備了手爐,宿靈跟在外頭走得有些吃力,時不時還要隐忍着咳嗽幾聲。
張俊人總歸聽着不忍,哪怕先前還在與他生氣,也決定了要冷他幾日,走了一段還是開口:“東幽使既然身體還未痊愈,先随本座上來罷,沒必要受這種罪了。”
宿靈推辭兩句不過,見他堅持,還是頭一低跟了上去。
但見轎内光線昏暗,既沒有九節狼的身影,亦不見那獵獵。他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坐在一側。
張俊人自是一副美人橫卧的姿态,雙目微合,兀自打盹。
過了一陣,為了繞過一塊山石,轎子忽然颠了一下。
他背上跟着扯得發疼,眉頭微蹙,睜開雙眼。不期然對上宿靈投過來的眼神。
對方蓦地一頓,好半天才移開視線,垂眸斂眉。
“怎麼了?”
“沒什麼……今日是冬至,尊上可有什麼想吃的?屬下命人去做。”
“冬至啊……”張俊人恍然。
先前幾年,他們除了祭拜大明神與教衆逝去的先人異士,更要鼓瑟吹笙,奏黃鐘之律,以示慶賀。他慣來不拘着大家,畢竟這是年關将近前難得的放松時光,再往後,述職報告一搞,個頂個的膽戰心驚,誰也沒那個好心情過節了。
“就吃頓餃子罷。”
宿靈應聲,轎子内一時又安靜下來。
張俊人卻未曾想到,中午這頓餃子,居然成了他與宿靈和和氣氣吃的最後一頓飯。
教中比之前先那股人來人往的熱鬧勁,清淨了不少。進了羅上宮,路過的弟子眼熟的不多,面生的不少。
宿靈有事先行出去,他便把桑陰叫住,細細盤問起來。
一問之下才知道,如今南北二使、長雲、神秀等人因為嫌疑仍未洗脫,還在夜魔囚裡待着。至于卻山,因為休門事務繁多,又幹系到教派日常運轉,雖然也受到審訊,但被特赦可在死門的監控下出來處理日常事務。
如今的雙極教中,因路線圖被洩露一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且互相忌憚提防,不過在宿靈的強行鎮壓之下,僅維持着表面的穩定。
張俊人聽得暗自心驚。
他到此時甚至有種荒謬的錯覺,或許這所謂的路線圖洩露不過是仙尊的一招攻心計。是否真的暴露,很難說,反正他先說出來,叫你們自亂陣腳,忙于自查。
午間吃飯時,宴席上鴉雀無聲。張俊人看了一圈桌上衆人,不免問道:“亦奇呢?怎麼也沒來?”
衆人面面相觑,皆不說話。宿靈道:“回尊上,他最近修煉受了傷,在住處休養。”
張俊人嗯了一聲。良久又道:“把夜魔囚裡那些兄弟盡早放了罷。對西冥使那幾個老人,也改成暗中追查跟蹤。”
衆人明顯都松了口氣,更有甚者喊了聲“尊上英明”。
那聲是林樾喊的,宿靈對其怒目而視,随即道:“尊上,萬萬不可!這些人中但凡有一人辜負你的信任,那我們……”
“我說放了。”
宿靈不吭聲,放下筷子。
張俊人加重了語氣:“再不放,衆人寒了心,不等仙盟的人打過來,雙極教自己就垮掉了。你想看到這種結果麼?”
宿靈低頭:“……屬下曉得了。”
張俊人又道:“眼下仙盟遲遲未有消息傳來,不日本尊還要下山一趟,去打探情況。”
宿靈猛地擡起頭來:“尊上三思!重傷未愈,怎的又要走?打探什麼消息?是死門的人不格用嗎?”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
“事不等人。”張俊人歎息一聲,“我意已決,不是他們不格用,隻是有些事非得我自己去。還有,把長雲盡快放了,叫他來我這裡,本尊還有事找他。”
宿靈眼中一刺:“不行。”
張俊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眸看他半晌,似笑非笑道:“東幽使,到底你是魔尊還是我是魔尊?”
宿靈忽的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屬下不敢。”
“那你告訴我,何謂不行?”
宿靈面色僵硬,朝張俊人行禮:“此人近來行事古怪,時常不聽調令四處遊走,似有反意。但屬下還未找到确鑿證據……”
“你自然找不到,”張俊人輕笑一聲,“他所做之事全是本尊授意。看起來行事古怪,隻是你不知道個中緣由而已。”
“尊上!”
“本尊耳朵沒聾,你不用喊那麼大聲,你說,我聽着。”
張俊人依舊微笑看他。
宿靈一時張口結舌。
“沒得說,那便老老實實聽我的。”張俊人将手按在桌上,緩緩起身。他身形搖晃了一下,被兩側眼疾手快的雲崖與桑陰扶住。
他雙目緩緩掃過四周,淡然道:“本尊說話也不是放屁,若在座諸位有哪個不同意的,直接來找我便是。但有一點,我需要提醒諸位,眼下咱們内部越亂,仙盟越樂見其成。誰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從中作梗,本尊就不得不懷疑他的居心了。”
宿靈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