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她對我的好,是因為我是她的舊人,是作為她舊時光的證明。」
時間美好又荒誕,人會在絕境之處留有一絲體面。
沈初月總覺得這體面,是邱霜意念在曾經的舊情,為她遺存下來的。
「而我将這種錯覺,誤認為是特殊的情愫。」
沈初月鼻尖霎時泛起幾絲酸楚,小心翼翼試探:“是因為我,還是隻要是其他女孩,你都會這麼做?”
“沈初月,”
邱霜意喚她的全名,笑得為難,突如其來蹦出一句話:“不是收留啊。”
不是收留,這四個字脫口而出。
聲音很溫柔,也就是因為太溫柔,便會有一種讓人詫異的揪心。
沈初月不是誰的棄物。
好奇怪,可她們明明講的不是同一件事。
沈初月恍惚間感到這答案或許是無解,她咬着下唇,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會說話。
會因為詞彙匮乏而感到無奈,以至于讓邱霜意鑽了空。
她要是這麼不斷诘問下去,倒顯得她太過于狹隘,不講道理。
沈初月撇撇嘴,抿了一口話梅水。
這話梅水,真酸。
她等不到面前人的解釋,隻好話鋒一轉,混有幾絲情緒:“算了,我不想聽。”
真沒出息。
沈初月,你真沒出息。
此刻的涼風黏附皮膚、滲入骨骼。
桌面上的空糖果塑料包裝會被吹到地面,輕飄飄的,将距離拉得遙遠。
沈初月清了清嗓,曲身拾起地上的糖果包裝,聲線又轉回平淡:“其實,袁時櫻剛剛講錯了。”
“不是我主動找她,是她主動找的我。”
邱霜意正舉玻璃杯到唇邊的手顫了一下,她順勢擡眼注視着沈初月。
她長睫微垂,像是不太安穩的模樣。幾次唇瓣碰觸,卻遲遲說不出一句話。
沈初月笑了笑:“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時薪報得太過便宜。」
但沈初月确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袁時櫻偏偏聯系到自己,怕是在哪個社交平台看到自己發的貼子。
可為什麼在聯系她時,要順便帶上“邱霜意”三字。
好似在外人看來,沈初月的名字就注定和邱霜意綁在一起。
那是二十二歲的相見之前,那是她與邱霜意最靠近的一次。
而當沈初月在三無酒館朦胧的碎光裡,在半山民宿的山茶花院下,邱霜意偏偏站在她的面前,她卻覺得格外遙遠。
連目光都難以舒展開。
邱霜意抿了抿唇,側在椅背上,一會兒又直起身。
緩緩,她暗含不忍,小心翼翼将每一字咬得細碎。
“她有個姐姐。”
邱霜意注視一眼沈初月,恍惚間目光飄向别處。
“叫做袁時滿。”
她又看一眼。
邱霜意的唇齒之間莫名變得沉重,眸光在不知不覺之間沾染晦澀的色彩。
沈初月凝滞片刻,這個名字太過于熟悉,恍惚間一道面容閃現過記憶間。
記憶太過于折磨人,以至于大腦會過濾遺忘超出自身的苦痛,将所有苦楚與掙紮吞噬成平淡、黯然。
可偏偏此刻,邱霜意就在她的面前。
而她眼睜睜目睹邱霜意準備将這片結痂重新撕裂下來,露出血肉模糊的潰瘍。
邱霜意薄唇微啟,可又閉合。
夜晚變得冷清,就連簌簌樹影都顯得沉默碎裂。
邱霜意或許深谙此番沉痛,頓時止住了口,便開玩笑般打趣道:“你要是不想聽,我就……”
“然後呢,”沈初月霎時打斷了她的話。
盡管瞳孔間被恐懼充斥得止不住震顫。
“說下去。”
是沈初月自己,默允了她将所有回想起便倉皇出逃的記憶昭然若揭。
邱霜意垂下眼,不忍看清沈初月滲痛的眼眸。
“就是十六歲時在醫院裡,你摘下玉蘭花,卻來不及在換藥前贈予的女孩。”
玻璃壺中的話梅水被熏煮得有些發酸發澀,風聲在此間也顯得荒唐的涼。
沈初月大腦一片空白,針紮的疼從手指蔓延脊髓,密密麻麻的疼痛一點一點侵蝕理智。
沈初月磕磕絆絆,再一次看向邱霜意,聲線變得晦澀不明:“她……現在怎麼樣?”
邱霜意注視她愈發蒼白的面容,聆聽她呼吸聲越來越急促。
最後緩緩開口:“手術……又失敗了。”
霎時,沈初月肩膀一顫,手玻璃杯碰到桌角,直接脫離手心,瞬間落在地面。
清脆的破裂聲,玻璃碎片炸裂開,話梅茶水打濕了她的裙角。
那顆泡在話梅水中晶瑩的薄荷糖,毫無軌迹滾落了幾圈。
沾滿灰塵與泥土,變得黯然失色。
憐憫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