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令如咬牙切齒,兩眼赤紅含淚,怒視着祝元放,恨不能将他剝皮拆骨,食肉寝皮!
“祝老賊!你如此喪心病狂,手段這般毒辣,你簡直是毫無人性!老賊你多行不義,必将不得好死——你禽獸不如!你……”
天魔手怒聲叫罵,已經全無領袖風度,忽然氣息不繼,險些就要昏厥過去。
祝元放俯視着他,道:“堂堂的川北正道領袖,竟如潑婦般無能叫罵,真是窩囊無能至極!本座居然還曾敗在你這等豎子之手,令人唏噓啊。”
玉森羅傲然俯視,任他滿腔憤恨,仍然不以為意。冷酷如刀般的唇角居然擡起些許弧度,充滿惡意的道:“就這樣了結你,未免太過無趣了些,反倒正落下懷,成全你舍身取義,殺身成仁的英雄之名……本座豈能這般便宜你這小兒?”
群雄疑惑,不知他意。
祝元放忽然問:“謝令如,你真想殺本座嗎?”
天魔手怒極嗤笑道:“真恨不能将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為什麼?”
謝令如義正言辭的痛斥道:“白骨旗為禍武林,濫殺無辜,其罪累累,罄竹難書!還有老賊你殺我義弟,屠他滿門,我與你更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唯恨謝令如無能,現在被你所趁,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這世間還有公道,到時必有英雄豪傑替天行道,将你誅殺正法!謝某就是到九幽地府,也等着看你這老魔的下場!”
他這席話豪氣幹雲,群雄但覺心頭激蕩,熱血翻騰。群豪盡皆動容,欲來相救。
雖說謝令如早年曾失陷鬼厭峰,藉女流相救活命,但那到底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兵仙當年還有鑽胯之辱,非但無損英名,反而為人稱頌。
四位盟主聞言,慨然附和道:“盟主所言極是!意氣淩霄碧血酬,傲骨铮铮矗九州!我等願與盟主同生共死!”
強撐着身體,就要站起,群雄高聲應和,聲勢洶湧。
祝元放白眼稍觑,擡手擺袖揮出掌風,其力如潮,居然将群豪生生逼退三步。五鬼聽令,立時祭出兵刃,将群豪擋在場外。
但聽老魔道:“本座生平殺人無數,惡貫滿盈,縱使天誅地滅,那也無妨。”
祝元放目視謝令如道:“本座從不以君子自居,不像謝大盟主自诩義薄雲天,英雄豪傑,卻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外顯金玉,内藏龌龊,當真是恬不知恥!”
謝令如的神情有瞬間的僵硬,随後慘然笑道:“士可殺,不可辱!老賊想要取謝某的性命,拿去就是!何必在此妖言惑衆,大放厥詞?”
祝元放忽然背過身去,昂然負手,說道:“好!你既然想知道,那本座成全你。本座問你,号稱雨花隐客,文武雙絕的儒俠石慶祯。也就是你那個短命的義弟。他全憑世家餘蔭,本事平平,表面是淡泊名利,甘願歸隐山居,實則就是個賣妻求榮,野心勃勃的小人!本座說的不錯吧?”
群豪聞言,嘩然色變。謝令如身軀陡震,一時恍惚失神。半晌,強行鎮定,回駁道:“祝元放!我義弟高風亮節,胸懷坦蕩,豈容你血口噴人?”
玉森羅放聲長笑,指着天魔手冷笑:“謝令如,在你心裡,他當然是高風亮節,胸懷坦蕩。因為和柳氏勾搭成奸,暗通款曲的人就是你!堂堂的意氣盟總盟主,号稱川北正道第一人的尊駕!”
這話一出,群豪震驚,就連謝令如的三位嬌妻也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謝郎,你……”
謝令如風流成性,名滿江湖,縱然如此,外邊的紅顔知己和莺莺燕燕倒也無妨,但要是和弟妹私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魔手面色倏沉,駁道:“老魔信口雌黃之言,怎能聽信?我義弟弟妹相敬如賓,我和弟妹光明磊落,謝令如豈是這樣敗德辱行之人?”
聽他如此信誓旦旦,衆人登時半信半疑,祝元放卻道:“好一對厚顔無恥的奸夫□□,好個薄情寡義的負心郎。謝令如,本座再問你,這十年以來,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找回石家被擄走的那個嬰孩?”
“那是我義弟的遺孤,謝某義不容辭!”
謝令如痛心疾首朝天禮拜,悲道:“謝某無能,讓石家唯一的骨血遭你這老賊的毒手,真愧對賢伉俪的在天之靈!”
祝元放發出冷笑,道:“好個欺世盜名的謝郎,你以為你們做的那些龌龊事,沒有人知道嗎?你和柳氏私通,珠胎暗結,你此生難有子嗣,那嬰兒就是你唯一的兒子!”
話音剛落,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一浪更是洶湧澎湃,震得衆人呆立當場。
謝令如勃然而怒,瞪眼怒道:“老魔含血噴人!無恥之極!”
三位夫人更是呆若木雞,默然垂淚。
嘩然之聲稍定,祝元放索性将前緣往事,娓娓道來:“十年前,謝令如和他的弟妹柳春續通奸,而後珠胎暗結。此事敗露,被石慶祯所知。長明府石家本是川北的武林望族,後因子孫不肖,日漸式微,石慶祯空有複興家道之志,奈何無真才實學,遂以此事相挾,逼你私相授受。他承諾若是柳氏誕出男嬰,他以麟兒贈之,你以副盟主之位相許。柳春續不負所望,生下男嬰,便立時向你去信,約你到雨花林慶賀麟兒滿月。本座說的對嗎?”
謝令如神情怔愣,呆如木雞。
“你怕奸情敗露,讓她将往來信件悉數銷毀。但是你沒想到吧?你的回信還沒到長明就已經落在本座手裡。這才有本座和你在風雪澗一戰,而五鬼則趁機去屠戮雨花林。可惜當時本座神功元氣未複,鬼陣尚且殘篇,否則十年前本座就能殺你,豈容你逍遙快活,張揚跋扈?”
謝令如回過神來,強項道:“老魔你言之鑿鑿,不過是一面之詞。賢弟滿門慘遭橫禍,已經死無對證,當然任爾信口雌黃……”
話沒說完,祝元放伸手探進袖中,取出兩封密信,随手擲地,兩道信封猶如刀片般,嵌進祝寒蟬面前的地磚。
祝元放内功之深厚,令人歎為觀止。
謝令如臉色倏變,再難保持鎮定,風流倜傥的玉面此時露出些許惶惶不安的神色。
三女和他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對他的情緒可以說是了若指掌,雖然不過微毫的神情變化,但也逃不過她們三人的眼睛。見到相公那副慌張的模樣,心中驟沉。
祝寒蟬猶疑再三,似是下定某種決心,伸手拔出信封,顫着手将密信取出,展開閱覽。但聽祝元放說道:“這就是你和柳春續暗約偷期的密信,真是對恬不知恥的奸夫□□,簡直是不堪入目。”
“還有一封,是石慶祯和你私相授受的證據,所謂的兄弟情深,原來不過是賣身求榮。”
祝寒蟬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心寒,顫着手,含着淚,眼神難以置信。司明月和曹錦弦近前看信,不過一眼,身體忽然搖搖欲墜,險些坐倒在地。
群豪見她們面露哀痛,哪裡還不知她們的意思。已經不需要太多言語,就看她們神色,謝令如私通弟妹,私授職權這事想來是千真萬确的。
一時,群豪議論紛紛,噓聲疊起。祝寒蟬舉目環視,在群豪的臉面看到的是驚疑和嘲諷。她的視線落回那紙信箋,玉指微微攥緊,似是生出某種決心。
這時,玉森羅的聲音冷如堅冰,在她的頭頂盤旋。“你若是想将此信吃吞入腹,以為從此無案可稽卻也無妨,但是這樣做的話,何異是欲蓋彌彰,不打自招呢?”
祝寒蟬手中動作果真頓住。知道現在就算她立刻毀去書信也是于事無補。
衆目睽睽,她毀滅證據那就是不打自招,心中卻也明白,她想要這樣做的理由,與其說是為毀屍滅迹,倒不如說是在自欺欺人。
群情登時洶湧起來,議論嘩然。衆人義憤填膺,卻是向着他們的謝總盟主,啐聲痛罵道:“呸!怪我老宋瞎眼!我還當他是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大英雄,大丈夫!原來是個私通弟媳,暗生野種的僞君子,真真是豈有此理!”
“不錯!這種人怎麼能做我們川北武林盟主?日後傳揚出去,衆位兄弟如何在武林同道面前擡起頭來啊?”
“謝令如德不配位,咱們該另選賢能才是。”
更有人心懷惡意的揣測,陰恻恻道:“說的對,連自己結義兄弟的老婆都不放過,我看他那些莺莺燕燕,紅粉知己……嘿嘿,怕不是早就來者不拒,和他……”
說着,滿懷惡意的目光,在張婉儀和溫婷兩個人流連。
溫婷性烈如火,素來嬌蠻跋扈,此時盡知謝令如前緣往事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反有如釋重負之感。
她側目望向張婉儀,見她雙眸盈淚,嬌軀搖搖欲墜也似,眼底浮動暗色,有些悲不自勝。
張婉儀本以為謝令如龍章鳳姿,縱然風流浪蕩,也不過是他英雄多情,惹人愛慕而已。沒想到他居然還跟他的弟妹有染,甚至私通生子,還曾以此和人私相授受。
她心目中,謝盟主的偉岸形象瞬間坍塌,光輝的幻想破滅,一時千頭萬緒,心亂如麻。
捧高踩低,趨炎附勢本就是人的本性,意氣盟盛勢之時,天魔手一呼萬應,東南群豪如雲影從。就算确有其事,也不過是閑言碎語間的一句笑談,說他是小德有虧,大義無損。
但現在謝令如戰敗,四位盟主被擒,眼見大勢已去,不想被白骨旗清算的群豪當即選擇落井下石,恨不能立刻撇清關系,置身事外。
張子期聽到那些污言穢語,雖然此時還身不由己,但終是忍無可忍,當即訓誡道:“強敵當前,大禍臨頭,你們卻還要來争什麼盟主的寶座?還在對謝盟主落井下石?依老夫看來,你們索性見風使舵,都投靠那老魔去吧!”
東江漁隐這話說出來,群豪登時噤聲。見風使舵,趨炎附勢是一回事,到底沒有人願意做這第一個不要臉面,乞命求饒的人。
祝元放慘白的眼睛掠過衆豪傑,不屑嗤笑道:“烏合之衆,難成大器。”
祝元放俯視着謝令如,道:“你已是千夫所指,身敗名裂,又何必耽于俠義的虛名?把小龍王交出來,再向本座俯首稱臣,看在蟬兒的面上,本座可以饒你的性命。”
謝令如怒目瞪視,痛心道:“謝某雖上愧于天,下負妻兒,為人所共棄,但也絕不會向你這等邪道妖魔屈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祝元放眼眸森寒,昂首拊掌,連道:“好!好!好!”
話未到耳邊,玉森羅将大袖擺起,忽然發出一掌,其掌風雄渾厚重,一掌就将祝寒蟬打得口噴鮮血,倒跌出去。,
謝令如還來不及驚詫,這魔魁兩掌前探,雙臂透出滾滾黑氣,兩手收攏成爪,隔空禦氣,掌中猶有漩渦,竟将丈外的司明月和曹錦弦生生的吸向他的掌中。
兩手呈鎖拿狀,抓着她們的頸脖,把二女生生拎提起來,不能掙脫!
張子期失聲道:“‘汲魂鬼手’?老魔你要做什麼?”
群豪聞言驚聲詫異。
玉森羅久隐江湖,以至于在川北武林,群豪雖知白骨旗是邪道之首,祝元放的屍魔功妖法出神入化,陰毒狠厲,卻極少人知道汲魂鬼手的兇名!
要是在二十年前,東南的武林門派見到這門功法,當場就會駭然色變,望風遠遁。
《屍魔經》的妖邪詭異,不在能将活死人煉制成傀儡的邪術,更非五鬼拘魂陣這樣的鬼器妖法,其本源武功的“汲魂鬼手”就是當世屈指可數,陰毒邪惡的武功。
傳聞這門武功若是施展出來,施展者的雙掌會滲出騰騰黑氣,猶如陰冥鬼煞。黑手舞動之時能迷魂懾魄,使人目眩神離;若進攻時,即為銅拳鐵臂,力能斫刀斷劍,開碑裂石;若是回護防守時,縱有千鈞擊來也能化勁歸虛,消彌無形。
最可怕的是,鬼手但凡觸及人身,便可奪人内力,噬為己用,端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妖法邪術!放眼當世,論損人利己,唯有滄海阿修羅部的《修羅典》血魂煞秘法能壓它半籌。
血魂煞的武功能攝取心血反補已身,不但會化掉人的修為,還能藉用對方的真氣和心血療傷修煉。兩方交鋒時,自己越打越強,敵方越打越弱,敵弱我強,施展者還有無窮無盡的真氣,實屬滄海最讓人棘手的邪功!
“老賊!你住手!”
謝令如目眦欲裂,奮身站起,奈何還沒走出三步,身體倏忽跪倒。眼見兩位嬌妻的臉色由青轉白,就知祝元放的話不是空言恫吓,她們已是命在須臾!
心中既驚又恨,心驚的妻子的性命難保,痛恨的是自身的無能為力!
“謝家小兒,你到底說是不說?”
祝元放手掐二女,舉重若輕,有如無物,他揚聲道:“可惜啊,原來二十載夫妻情分不過如此,到底不如這英雄俠義的虛名。你現在守口如瓶又有什麼用?難道你不說,本座将這裡翻過來還找不到那個小娃娃?我是在給你,和你的夫人們活命的機會……”
玉森羅當然不是慈悲心腸作祟,他喜歡這種玩弄他人命運的感覺,他要的就是謝令如身敗名裂。
祝元放眼底生寒,左掌慢慢收緊,就要将曹錦弦捏死。謝令如心急如焚,眼神下意識的望向東面英魂閣,正要脫口而出,“我……”
一個“說”字還沒說完,場外變故陡生。
長鞭舞如虎嘯,利劍出有龍吟,一鞭一劍驟然殺出。
深知魍魉鬼猶同行屍走肉,沒有痛覺,沒有意識,若是不攻命門,是難以一擊斃命的,因而她們索性放手施為,使的都是最兇最狠的殺招。
金棘軟鞭淩厲兇悍,每一鞭抽來俱都是皮開骨裂;問情劍飄逸優雅,劍法卻是毫不留情,招招直取要害。
一紅一藍兩道人影殺入戰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退四位盟主身邊的魍魉鬼,西盟豪傑紛紛響應,立時将五人護在身後。
溫婷衣如玫瑰,鞭勢洶洶如烈火,驟然奪去人的視線。在她身邊的少女身着藍裳,容貌清雅端麗,身姿袅袅曼妙,神色凜然。
一人一劍站在群豪身前,如水仙微綻,若傲雪憑梅。
其餘三道群豪猝不及防,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西道那邊怎麼驟然交起鋒來,忽然聽到東邊傳來一陣喧嘩,像是有人在強行突破東道魍魉鬼的防禦,想要沖将出去。
眼神匆匆掠過,恍惚一道衣袂灰影。
祝元放見變故發生,竟也面不改色,安然若山。他這時兩掌微松,司明月和曹錦弦立刻從他掌心滑落跌落,癱伏在地。
謝令如心中憂懼,狼狽的爬過來,伸手去探她們的頸脈,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随即頹然坐倒,暗道好險。
玉森羅慘白瘆人的眼睛睨去東道的方向,而後緩緩收回來,目光稍微在溫婷這停留片刻,最後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洛清依直視着他的眼睛,那雙慘白灰敗,毫無人色,如同地獄鬼煞般的眼睛。玉森羅的眼睛比幽冥更冷,比毒蛇更惡,望之肌骨生寒,如芒在背。
玉森羅幽幽道:“你們剛剛把什麼人送出去了?是小龍王嗎?”
他似乎并不在意溫婷和洛清依跳出來救下四方盟主的行為,隻要他們還在英雄台,隻要祝元放在這裡,就沒人能全身而退,更遑論救人。
溫婷神色微動,沒想到這老魔面如金玉,心如鐵石,似是巍然不動的鬼怪,卻心思敏銳,腦海中有非常的智慧。
她站到洛清依身邊,“你以為,我們會說嗎?”
祝元放不以為意,短暫的直視她後,忽然口唇翕動,三具青魈和三具赤魅聽言遵命,立刻向東道追去。他們身法詭異,速度奇快,轉瞬已然消失不見。
玉森羅陰冷的眼神盯着那名藍裳少女,問道:“你是什麼人?”
洛清依和他對視,凜然回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東瀛忍者遺失的物件,就在我的手裡。”
這話一出,縱然安立如山的祝元放,那雙慘白的眼睛都不可自抑的生出波瀾來。不知是在哪裡的青魈鬼使出傳聲的秘法告訴他,玉森羅恍然大悟,饒有興味對她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桢江,殺死本座禦下那兩具青魈的人?”
話音落地,群豪驚異,場外登時有無數雙眼睛注視過來,滿眼的不可思議。
白骨旗十六青魈武功高強,橫行江湖,東南無不聞風喪膽。眼前這名看似端莊秀雅的少女居然有這樣大的本事?
要知道兩名青魈聯手,普通的名門大派也要避其鋒芒,望風遠遁,她真能殺死這樣的煞星?
祝元放打量着她,音色依舊毫無波瀾,說的話更是沒有活氣,“你現在站出來,難道是願意将那件失物交還給本座的意思?”
洛清依側目,環視衆人,“你将所有人放掉,我就會将你想要的東西的下落告訴你。”
言外之意,她沒有那麼愚蠢,東瀛人的物件現在并不在她這裡。即使她提出這樣的交易,有些太過一廂情願的天真。
祝元放冷硬的唇角擡起詭異的弧度,他昂然站立,慘白無光的眼睛蔑視着群豪,道:“你以為,你能跟本座談條件?就現在的形勢,你們勢單力孤,你怎麼跟本座談條件,你怎麼敢跟本座談條件?”
陰冷的目光睥睨群雄,極其冷酷,群豪莫敢與之對視,紛紛垂簡埋首。
祝元放道:“如今川北群雄皆在本座股掌之中,性命都在本座一念之間。東南武林,本座唾手可得!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為區區一件失物,就縱虎歸山,任由本座的宏圖霸業功虧一篑?”
洛清依開始沉默,也無驚異之色。
她何嘗不知道呢?出道江湖,她無論是經驗和武功,比起霸絕川北,領袖群魔的玉森羅祝元放來說,她既天真,也稚嫩。
她必然,不堪一擊。
祝元放昂首蔑然道:“小娃娃,如果本座是你,絕不會為這所謂的英雄俠義挺身而出,那樣不但無濟于事,還會枉送性命。如果還有一線生機就該忍辱偷生下去,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堂而皇之的站在你不可能戰勝的強敵面前。這江湖,是爾虞我詐,你死我亡,并不是少年人的風花雪月。”
蒼白的眼睛将洛清依釘在當場,不能移動半步,像是濕冷的毒蛇,慢慢攀爬着她的脊背,開始纏繞勒緊,然後舔噬她的頸脖。
“會死的……”
看着那雙眼睛,洛清依感到天旋地轉,她癡站在那處,心有餘悸。她清楚的意識到,是莽撞和沖動将她置身如此境地。
她開始感到畏怯和懊悔……
玲珑智計卓絕,算無遺策;她的小師妹武功絕頂,無往不勝。而她僅有少主之名,卻無驚世絕豔的才能。
“妹妹——”
一聲低沉的嬌喝喚回她恍惚的心緒,洛清依眸光閃動,意識漸漸清明。
原來是溫婷見她神情有異,現出懼色,于是立刻出聲示警。
“休要信這老魔的鬼話!雖不是堂堂大丈夫,但唯死而已,又有何懼!”
洛清依如夢初醒,她收回視線,警惕的避過玉森羅的眼睛,舌尖抵着牙關,細微的疼痛讓她能保持這種心正神明的狀态。
她想起什麼,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白骨旗主,邪道的魁首巨惡,竟然會對晚輩施展攝魂術,當真令人不齒。”
祝元放那張金玉般的臉看不出半點愧色,他道:“不過是本座的一鱗半爪,微末之技。你當真想死嗎?”
洛清依揮劍,問情铮鳴,如秋水龍吟般。
“雖非英雄豪傑,既在江湖,怎能見死不救,袖手旁觀?你若殺我,就永遠也見不到你想要的那幅寶圖。”
祝元放眼眸微沉,仿佛焚着九幽的冥火,要将人燒成森然白骨,“既然你知道那是一幅寶圖,看來,你說東西就在你這裡,不是空穴來風的。”
他開始緩緩走下階來,威勢凜然,群豪盡皆退避,但聽他道:“你最好能交出來,本座有的是辦法撬開一個人的嘴巴,尤其,是一個女人。”
祝元放的眼睛打量着洛清依,目光像是爬行的毒蛇,猶如索命的惡鬼,陰森道:“這皮囊甚好,比柳春續還要更勝十倍,本座要将你這張人皮剝下來,充當蕩魂鼓的鼓面。你盡管放心,割頭鬼的技藝非常高超,不僅能讓人皮滴血不沾,還能保住你的性命,讓你意識清醒的看着自己的皮被剝出來。到那時,你會苦苦哀求本座,讓他将你的皮再縫起來……”
祝元放說得甚是陰森恐怖,群雄聞言,想起那副地獄景象,再看五鬼手中那五件邪器,盡都汗流浃背,心膽俱寒。
洛清依直視着他,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掌心沁汗,心驚膽戰。
現在是敵強我弱,川北群雄形如散沙,她也不過堪堪登峰造極境,若真要戰,以玉森羅出神入化的境界,此間無人是他的敵手。
若是要逃……正如祝元放所言,那她最開始就不該上來,如今身陷重圍,想走就已是難如登天。
溫婷站近前來,和她并肩站立,已經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火玫瑰在她身側私語,“我來纏住此賊,妹妹速速離去吧。”
洛清依微訝,沒說話,悄然攥緊長劍。
溫婷功力淺,哪懂什麼傳音入密的功夫?祝元放早已修成玉身,五感敏銳,将她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白眼眯起,露出危險而蔑然的神色。
溫婷剛踏出一步,就聽見身側龍吟驟起,驚忙回顧,洛清依居然提劍一轉,将利劍架在自己的玉項。
群豪見狀嘩然,祝元放腳步頓止,溫婷驚道:“住手!你做什麼?”
洛清依以利劍抵住咽喉,直視玉森羅,慨然無懼,“我想,祝旗主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沒辦法讓一個死人開口吧?”
祝元放慘白的瞳孔微縮,面上仍然是無動于衷。溫婷卻驚道:“洛姑娘,你想做什麼?快把劍放下!”
洛清依凜然無懼,一緊手中長劍,盯着玉森羅,平靜道:“事到如今,别無善法。”
祝元放的白眼毒如蛇蠍,和少女對峙着,眼瞳深處隐含死氣。半晌靜默,随後道:“本座生平,最恨受人挾制,雖然現在的我或許早已不知恨為何物。”
冷硬的唇擡起些微弧度,兇厲的眼睛裡是俯視獵物垂死掙紮的愉悅,他直視洛清依,似是在看将死的人,或者,那已經就是個死人。
“你不是要救人嗎?本座今日難得菩薩心腸,就成全你又有何妨?”
他銳利陰冷的目光掠過群豪,不懷好意的道:“這樣如何?你若是願意砍去自己的左臂,本座就放掉四盟的人,你若肯削去左足,本座就放那四方盟主,你要是割斷右足,本座就饒他謝令如的狗命。”
群豪嘩然,開始面面相觑起來。不知這老魔說的是真是假。
溫婷驚道:“姑娘萬萬不可,這老魔惡貫滿盈,喪心病狂,豈能受他蠱惑,自殘己身?”
祝元放道:“既然你要以死明志,那臨死之前,何不自斷手足,救人一命呢?”
話音剛落,四方豪傑當真有人意動。
一人高喊道:“我看祝旗主這樁買賣未必不成,就看那姑娘願是不願?她既然是慈悲心腸,何不好人做到底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蝼蟻尚且貪生,又何況是人呢?既有人先說話,當即就有人附和,“不錯!她橫豎是死,賭上一賭有又何妨?”
溫婷怒視人群,當即罵道:“祝老魔嗜殺成性,豈是言而有信之徒?你們别被他妖言惑衆,自亂陣腳!”
有人高聲回道:“這位姑娘俠義,是女中豪傑!如今她既然自願舍生取義,并非我等逼迫,溫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姑娘,而今大敵當前,非是在下貪生怕死,隻是我們宗門百年氣運,豈能亡在我手?事已至此,應以大局為重啊!”
“沒錯!姑娘大恩大德,我等必将銘感五内,永世不忘!”
“今日川北豪傑都在這裡,若真是全軍覆沒,東南必要魔漲道消,從此就天翻地覆啦!”
人聲鼎沸,衆說紛纭,貪生者有之,赴死者有之,但更多的是觀望的人,群豪當場大有倒戈之勢。
祝元放這誘秦诓楚之計甚狠,也甚絕妙。其實他不過放出話來挑拔離間,奈何意氣盟本來就多是附庸之徒,難得英雄俠義,故而一擊就破。
火玫瑰氣得俏臉通紅,出言斥罵:“給我閉嘴!你們這一個個自诩英雄,妄稱豪傑,大敵當前居然要一個女孩子為你們斷臂求生,簡直厚顔無恥之極!未戰先怯,蛇鼠之輩,苟且偷生,與禽獸何異?”
洛清依早知英雄台既然袖手東瀛之患,兀自歌舞升平,想來盟中武林豪強并非義士。今見群豪醜态,雖不緻黯然神傷,也不禁歎息,“空負一身武藝,徒然半世虛名。世人都言逐鹿之地多豪士,今日見面不如聞名。”
她這話甚輕,在這英雄台卻是震聾發聩,群豪頓覺無地自容,不敢與之對視。這時有人說道:“如此禍事,皆因你英雄台而起,我等不過适逢其會前來觀禮,何必受你們牽連,來趟這趟渾水?”
張子期被張婉儀扶起來,他早就被人點中丹田,至今真氣未複,就連站起來都是勉強,一聽這話,老臉漲紅,怒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們這些人未戰先怯,臨陣投降,全無半點俠肝義膽,枉稱英雄豪傑,還不如兩個小姑娘有骨氣!意氣盟落魄至此,老朽上愧天地,下愧同仁,但甯死也不與諸位為伍!”
張子期強撐着身體,撥開群豪,踉跄着走到溫婷和洛清依身後,身軀雖然老邁,氣勢甚為偉岸,“即死戰,又何妨?”
北山賢者許望生也随即走出,搖起羽扇,從容吟道:“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許某又有何懼哉?”
南嶺龍屠聲若雷霆,“老奎我就是個莽撞人,不知道什麼俠骨不俠骨,英名不英名的,我隻知道,我奎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讓老子向惡貫滿盈,毫無人性的老魔投降,就是千刀萬剮也是萬萬不能!”
西風劍豪強運真氣,從屬下手中奪過他的長劍,走到溫婷身後,凜然道:“小妹尚有這等風骨,兄長豈可忍辱偷生?我兄妹二人今日同生死,共存亡!”
四方盟主久居高位,領袖群倫,如今作出這般表率,可謂一呼百應。群雄即時如魂附體,豪氣幹雲,俱道同生共死,霎時氣勢如虹!
張子期聽到群聲高呼,老懷安慰,胸膛熱血沸騰,頓覺今日慷慨赴死盡顯東南豪傑風骨,也算是一樁美談,慷慨道:“今日若有取老魔首級者,我東盟願奉他為意氣盟之主!”
群雄聞言聲勢陡然拔高,奎因順勢揚聲附和道:“我南盟奎因同樣!”
許望生道:“北盟沒有異議!”
溫灼甯随道:“西盟附議!”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意氣盟的總盟主是何許人也?那是川北正道領袖,統領群雄,萬人之上!
倘若單打獨鬥,在場的諸位恐怕都不是祝元放的對手,但若是一擁而上,任那老魔武功再是強橫,也有力竭之時!到時,他們黃雀在後,未必不能一戰揚名。
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
四方盟主出此豪言,群雄利令智昏,兩眼赤紅,哪裡還顧得去權衡利害?直如猛獸出籠,就欲沖将過去,将祝元放那個老魔碎屍萬段。
東方壁此時隐身在群豪之中,由兩個王府的親随攙扶。四方盟主現在的氣勢正盛,饒他得謝令如的看重,也不得不避其鋒芒。何況謝令如眼見張子期趁勢再立盟主,此刻也是默然不言,無動于衷。或者說,是有心無力。
天魔手心知,被玉森羅揭破前塵舊事,他身敗名裂,倘若他不能力挽狂瀾手刃元兇,那便大勢已去,再無連任盟主的可能。
祝元放見群豪躍躍欲試,蠢蠢欲動,當即發出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冷硬如鐵,就像是威武殘暴的猛獸在嘲笑企圖獵殺它的鼠群,荒唐,可笑,甚至是覺得滑稽。
祝元放功力深厚,這笑聲傳将出去,直是振聾發聩,聽者心驚魂亂,目眩神迷。
“困獸之鬥,垂死掙紮,自尋死路罷——”
玉森羅一聲還不及落地,大袖一揮,反手擊出一掌。森森鬼氣撲面而來,直吹得群豪身軀齊齊後倒,險些站立不住。群豪擡袖遮臉,在漫漫黑氣中睜不開眼睛!
溫婷眼底餘光,恍惚瞥見一抹淡藍,軌迹猶如一陣風,迅捷恍若雷光,徑直殺向祝元放。
原來是洛清依暗中早就防備着老魔發難,甫見玉森羅擡手,當即将身體略矮,讓過掌風最強勁之處,身體如風缥缈,如電迅疾,瞬息跨越三步之距,一劍刺向老魔的眉心!
這一劍,正是劍宗最基礎,最簡單也是最難的一式殺招——玉女神織。
三步之内,取人性命,猶如天女織錦,穿針引線般,看似尋常,卻有無窮奧妙,殺人取命信手拈來。
這招勝在出其不意,其要理在于速度。三步之遙一蹴而就,瞬息之時,以劍刺破對方的要害命門。
洛清依使的這一式已是登峰造極,出劍的時機更是妙到巅毫。
然而,她的對手是祝元放,是縱橫東南三十年,川北邪道第一人,殺人無數,驚魂喪膽的玉森羅!
問情還沒刺到老魔的眉心,但見他從容擡起銀麟吞天甲,将長劍一把攥在手中。洛清依隻覺劍上的勁力霎時消散,己身的内力真氣渾如泥牛入海,正在瘋狂湧到祝老魔的掌心。
洛清依登時玉顔失色,心中大駭,耳邊聽見老魔嗤笑,“不自量力……”
話猶在耳,一隻黑手已然當頭罩落,如巨山傾軋崩倒,已然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