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劍心怔怔立在當場,意識恍惚,彷徨又不知所措。她甚至還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是不願意去理解,去接受這慘痛的真相。
紀流楓享受着群豪的歡呼,喜悅之情,淋漓盡緻。他居高臨下,視線落在天衣站立之地,神情越發的高昂。
原來,也不過如此。
什麼“天縱之才,千年一人”?
可笑。
可笑!
這位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如今就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六神無主,微不足道得宛若塵埃,脆弱至極,猶如能讓他随手就撚死的蝼蟻。
這位年輕的少統領開始有些忘乎所以,此時此刻,就連霸佛也隻不過是他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棋子,而天衣更是隻渺小卑微的可憐蟲罷了。
紀流楓可以預見,就在那不久的将來,他将登上北境之王的寶座,睥睨天下,藐視蒼生。紀流楓甚至開始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那位天之驕子的頭顱踩在腳下,碾碎她那張過分溫婉淡然的面具,聆聽她那悲慘的哀嚎。
但他雖然認為自己有些忘乎所以,卻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風劍心是将死的瘋虎,而瘋虎臨死之前的反撲也是極其可怕的。不過他雖然還不能立刻實現踐踏她尊嚴的設想,卻可以讓她陷入更深的絕望中。
紀流楓的目光望向銀槍挑起的那具屍體,不禁由衷的感慨,真是漂亮華麗的戰利品,尤其是當那張傲慢清高的臉上布滿屍體的青灰死氣的時候,更是美到讓人驚心動魄。
這樣美麗的戰利品不讓風劍心虔誠的好好欣賞一番,那必定會是他和她終生的遺憾。
紀流楓的臉上浮現深沉的惡意,那樣扭曲的笑容甚至讓他那張俊朗的面容都透出陰森可怖的意味。這位年輕的青寮少統領将槍身一抖,公孫繁那具破敗的屍體就從城頭徑直墜落,重重的摔在風劍心面前三丈之外,就像是個腐朽破敗的沙袋。
風劍心眼睜睜望着友人的屍體跌落,卻無法動彈。直到公孫繁的屍體落在她的面前,天衣毫無防備的撞進那雙死寂的眼瞳裡。直至此刻,她終于意識到,公孫繁已經死去的事實。
眼眸所映是朋友死不瞑目的面容,耳邊是摯親的悲切哀嚎和群豪的高呼戰吼,以及那些陰暗的,充滿惡意的嘲諷。
那瞬間,猶如九天降落的雷霆在她的意識海裡翻攪,憤怒的劫炎在焚燒吞噬她的心髒,掀起的狂風在肆虐她的四肢百骸,骨骼經絡,在她的靈魂深處不斷嘶吼,瘋狂的咆哮。這些混亂的風暴在她的腦海掀起,意識在漸漸遠離,随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憤怒和憎恨!
那種極端的,暴戾的情緒使她緊緊攥着拳和劍,咬碎貝齒,目眦欲裂。她的身體都因為緊繃到極緻而顫抖,因為痛苦和悔恨而悲鳴,她在克制,她在壓抑,她在試圖阻止理性的崩斷,她在拼命壓制某些未知事物的覺醒。
紀流楓和群豪看到她這副模樣,卻認為她此時此刻一定是被駭破了膽,一定是在悔恨和他們作對。縱使天衣擁有再卓爾不群的天賦,說到底也隻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當她親眼見到同夥就死在她的面前時,那份絕望和恐懼想必足以壓垮她所有的故作堅強的僞裝。
唯有高居城上的霸佛和遠在暗處的暗尊微仰着頭顱,察覺到那份不同尋常。漆黑的夜幕,那蒼穹之上,烏雲漸漸向禁關傾軋過來,聚攏的雷雲發出陣陣湧動和低沉的轟鳴,不知何時,掀起漸漸狂烈的風,從四面八方吹往天衣的方向。他們能感覺到,此刻大地在顫動,天空在呼嘯。
就連遠在西峽裂谷之外的烏珠留感受着從身後吹向禁關的風,仰視着天際漸漸陰沉的雷雲和開始轟鳴的電光時,他的心裡浮現出難以置信的情緒和匪夷所思的恐懼。
“這,這怎麼可能?”
凡人,凡人真的可以……
這一定隻是巧合與恐懼的聯想而已。他承認霸佛和天衣的決戰已經遠遠超乎他的想象,那種摧枯拉朽,如同毀天滅地,像是能把眼前的一切都牽扯進去絞成粉末的戰鬥可怕到他無法想象的地步,也難怪老師會一再勸告,讓他遠離那方戰場。
但這并不意味着,他會相信天際的雷雲和突然掀起的狂風會和禁關城下的女人産生關聯。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絕對的,根本不可能。
隻要她還是肉體凡胎就不可能擁有諸如召喚雷電和掀起風暴的能力,那是……傳說中索勒兀信仰的創造主,風之神阿摩司的權能!那是,凡人無法觸及的領域,所以,天衣不可能……
霸佛那張沉定如山的堅毅面龐和暗尊的從容姿态都展現出一種莊嚴肅穆,甚至是凝重的神色來。他們已經隐約預感到,有某種真正恐怖的事物,即将到來!
姚萱凝遠望着異象之下那道詭魅的暗影,能感覺到所有的風都向她那裡聚集,裹挾着她,使她的青絲和衣裳都在随風而動。
不,從衣裳極速的搖顫的黑發飄舞的方向來看,那些裹挾着她身體的不是風,分明是她本身逸散的真氣……
但是,這是絕不可能的,她明明已經真氣耗盡才是,又怎麼可能聚集起如此磅礴的真氣?這天地之間的異象又是怎麼回事?
就在她疑惑怔立之時,一道雪影殺到,掠起地上公孫繁的屍體,迅速疾行,并且遠離風暴中心的天衣。
那是紀雪笙。
姚萱凝想要追過去,就聽她道:“快離開那裡,那裡很危險!”
聖心蓮賦予她的本能能夠清楚的感應到,那裡有讓她心驚膽戰,毛骨悚然的東西存在,或者說,即将到來……
姚萱凝不疑有他,緊追在她身後。就在她們迅速撤離的瞬間,磅礴渾厚的真氣猶如浩瀚的滄海洪流般奔湧沖擊,那股摧枯拉朽的威能甚至比霸佛那如山如嶽的重壓還要可怕。
真氣的力量奔流所到之處,城牆破裂,地面粉碎,威能所及之地,将一切都碾為齑粉。紀雪笙和姚萱凝根本不敢停止逃跑的腳步,九霄聖音感覺到身後那股恐怖的威能迫近之時,本能的向後望去,那一眼,令她花容失色,驚駭莫名。
恐怖的天地異象之中,站立着一道漆黑的魅影,姚萱凝在那一瞬間,仿佛看見閃爍着清藍幽光的眼睛!城牆上的群豪已經無法挺直身軀,繼續昂然站立,紀流楓不由失神,“她,她難道是走火入魔,要,要真氣爆體而亡了嗎?”
據說武功達到某種境界之後,臨死之前會将未盡的内力真氣全數釋放出來,其威力無異巅峰之時的全力一擊,後果極其可怕。尤其是風劍心這樣的先天高手,臨死前的反撲更加恐怖。
紀流楓雖沒有親眼見過高手真氣爆體,但他認為眼前所見這副可怖的景象就是風劍心臨死之前最後的報複。
或者說,他希望是這樣。
霸佛像是沒有察覺到紀流楓話裡顫顫巍巍的恐懼,更沒有理會他恍惚的喃喃細語,一陣凄厲的尖嘯響起,那是風劍心發出的悲鳴和怒吼。
霸佛倏地眉間緊鎖,厲喝道:“伏下!”
尖嘯持續傳來,随之而來的是一陣狂暴兇絕的沖擊,那股霸道強悍的威能甚至可能還在霸佛之上。
群豪下意識的聽命趴伏着身體,隐在城牆之後,沒來得及的伏低的群豪和定王府衆人則直接被一股強烈的沖擊吹蕩出去,慘叫着跌落城樓。
定王雖在重重護衛之中,卻也經受不住這般駭人的威壓,身骨雖還硬朗,精神也算矍铄,到底年老體衰,不複當年,當即雙眼翻白,被震昏過去,随即被衆人驚慌失措的擡走。
霸佛眉峰緊蹙,從城樓處一躍而下,就像從天而降的世尊神相,唯有他能在這種殘暴兇絕的真氣洪流中巍然不動。
逆浮屠雙足深陷,身軀卻安立如山,盯着風暴中心的少女,神色陰沉凝重。天際的雷鳴,大地的狂風,以及站在天地之間的那道陰森詭絕的魅影,真如是地獄來臨那般,“果然,不該讓你活下來!”
就憑她這牽引異象的奇絕神通和詭異莫測的威能,别說三年之後,哪怕是讓她活過今天,霸佛也沒有下次能必殺她的把握!
突然一道閃電拖曳着雷鳴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天衣那磅礴浩瀚的威壓完全釋放出來,其沖擊使地動山搖,天崩地裂。
随着這道雷霆和風暴沖擊過後,混沌的蒼穹開始降落淅瀝的雨幕,等到雷鳴漸止,風暴漸歇之後,風暴掀起的煙塵落定,風劍心那清絕淡雅的身姿漸漸顯現出來。
群豪心驚膽戰的透過城牆垛口去看,他們滿心期待能看到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或是一個已經完全不能稱之為人的怪物。但是事實卻是,風劍心依然是風劍心,甚至和之前與霸佛決戰的她一樣,沒有變化。
什麼啊,原來是虛張聲勢嗎?
但是霸佛和暗尊卻仍然保持着極其凝重的神情。尤其是逆浮屠,也隻有身處天衣對立面的霸佛能夠察覺到,現在的她和先前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他僅僅隻是站在她的面前,就已經能夠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殺意,像是萬道鐵索将他死死的鎮在當場,讓他不能動彈。
霸佛擡起眼,能看見飄零的雨幕在接近她的瞬間就被真氣隔絕,那是由内力形成的無形的外衣,維持這樣的無形铠甲需要極其龐大而且近乎源源不盡的内力,即使是他也不會選擇一直使用真氣縛身的能力,會那樣做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得意忘形的傻子。
而天衣,她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還是已經自負到認為擁有能夠持續消耗的真氣呢?
霸佛直視着那雙冷厲陰刻的眼眸,那無疑是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睛,若是沒有眼瞳裡那星點的幽藍寒芒的話……
逆浮屠清楚,他現在所面對的對手,已經和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洛清依曾經說過,無論是作為一名劍客還是一把劍,她都顯得太過溫和了。雁妃晚甚至直白的告訴過她,一開始不會使用全力是她的弱點。
她們說的沒有錯。
滄海的“九天十地追魂劍”是誅魂滅魄的魔劍,她以仁慈之心來驅動,能發揮出來的威力還不到其本身的一半。
天衣之所以一開始不使用全力,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她溫柔的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從來沒有陷入過絕境。
無論是七星頂上的邪道七宗還是白骨旗的祝元放,或是川北巨枭西陵三兇,對她來說都太過弱小……
從巫山秘境重生之後,或是從她七星頂出道以來,遭遇的對手根本沒有人能讓她真正陷入死地。甚至因為迎合這些對手的境界,風劍心會無意識的壓低本身的修為。
不破不立。沒有真正達到過極限,就無法突破極限。風劍心還遠遠未到無敵之境,當然也還遠遠沒到己身之極限。
最重要的是,她總是心懷恐懼的揮劍。恐懼“魔劍”的力量,恐懼“歸藏”的力量,恐懼自己的力量。
而現在,憤怒和憎恨讓她失去理智,限制本能的枷鎖也随之崩壞,那屬于“天衣”真正的力量,屬于絕頂窺真的境界,屬于水玉的神異才終于要開始展現出來。
決定絕頂之巅的,真正的決戰,現在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