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三天之主,九幽地位僅次暗尊,萬人之上的月主居然即刻乖乖噤聲。雁妃晚察覺到自己身體那些不可言說的感受,視線在那些裸露出在外的吻痕上一觸即離,想起昨夜某種瘋狂暧昧的記憶,那些痕迹此刻都仿佛在隐隐發燙,讓她的思緒混亂空白。
“你敢說你沒對我心存壞心?嗯?”她若有所指,“我記得月主尊駕你沒有中毒吧?那你昨天夜裡是……”
“啊,實不相瞞,如果你指的那種壞心的話,我對你倒是有的……”
月姬坦然自若,她随聲應是,倒讓雁妃晚不知所措,“你!你這人,你這人真是……”嗫嗫嚅嚅半晌,隻能氣急敗壞,“真是不知羞恥……”
月姬不以為意,她說道:“我們這些邪魔外道,行事最是肆意妄為,但也愛憎分明,做事敢作敢當。喜歡就是喜歡,我就是喜歡你,這也沒什麼好羞恥的。邪道中人做事乖張無常,區區貪愛女色,卻也不算什麼。”
這話她說來雖是雲淡風輕,卻無人知月姬這般告白已是孤注一擲。眸光有意無意觀望雁妃晚的反應,倘若她露出半點憎厭她就立時噤聲。
這些話說來輕巧,落在雁妃晚心裡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使她内心震撼,久久無言。
她心中意外,也佩服月姬的勇氣,又為她這份勇氣感到驚歎,豔羨。她身在名門正宗,幼學之禮就是言行舉止皆應符合正道的标杆典範,就算和舒綠喬關系暧昧時,也從未有公諸于世,與世間的天理倫常悖道抗争之想。
她知道她的的喜歡注定不能見容于世,必被天下人所不恥,故而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此和月姬的潇灑肆意相比,卻是她用情不真,瞻前顧後,好像是她有負佳人……
一念及此,玲珑愧悔難當,也沒立場再追根究底,反倒不敢與月姬對視相望。月姬見此,不知她的心思,隻能欺身近前,試圖溫言軟語,柔聲勸她,“我知道你現在怪我怨我,這件事也确是我的不是,但你就是怪我怨我也好,莫要和自己置氣,”她的眼神意有所指的瞥向雁妃晚,不敢多看,将手裡的巾帕給她遞過去,自己則側過身避嫌,“你先将自己收拾好,我先出去,等會兒再與你說。”
說罷,也沒等她言語,月姬将巾帕留下,轉身輕聲緩步的走出閣去。
玲珑見她當真極有風度,也不疑心她另有圖謀。雖然舒綠喬的身份是邪道的月主,雖然此時此地非同往昔,其實在雁妃晚的心裡,她仍是願意相信她的。
玲珑想起現在的狼狽模樣,心裡感到有些許難堪,卻也并不全是清白已失之故。齊人恪守禮教,信奉倫常,不過江湖兒女素來不拘小節,行事灑脫肆意,倒也不必為清白貞烈尋死覓活。她既然敢違逆倫常與女子相好,區區世俗教化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況且她和舒綠喬本來兩情相悅,若非正邪之争,她們往後或許還能浪迹天涯,雙宿雙飛。倘若此生無緣,昨夜,她們的那場荒唐情夢,就全當是給她們的感情最好的交代……
一念及此,視線所及,滿地狼籍。淩亂的衣裳不分彼此散落在房間各處,可見昨夜她們是怎樣的迫不及待,情熱如火……
昨夜紛紛擾擾的記憶蜂擁而至,雁妃晚不堪記憶,立時粉頰微紅,心跳如雷。她胸脯起伏不斷,長舒口氣,才将這般邪火欲念壓在心底。
她玉足落地,地面微涼的觸感讓她的意識漸漸清楚。她取過巾帕,緩緩褪去裹身的床單,不敢去感受身體各處的異樣,更不敢去看那人在她的身上落下的痕迹。
那定是:雪海綻梅如星動,滿園桃李怒遺春。
她無意間瞥到月姬身上那些羞人的痕迹,以她的記憶和感受而言,她敢說,自己身上的那些痕迹不會比她要少,甚至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等她将身體擦拭清理過三次,雁妃晚換上自己那些殘破到不知道算不算衣裳的衣裳,心裡已經将月姬這登徒女罵過不知多少遍,再看見地上散落那些可能曾經是月姬衣裳的黑色碎布時,她忽而啞然失語,意識到自己或許也并沒有那麼憐香惜玉的事實。
雁妃晚胡亂換好衣裳,随手将床上的錦被掀去。素白純潔的床單上,兩抹位置并不重疊,卻同樣鮮豔的血迹映入眼簾。
玲珑神色微怔。捏着被角的手稍頓,昨夜那些纏綿愛戀,情熱瘋狂的記憶倏忽在她的腦海裡暧昧而清晰起來。那些滾燙熱烈的厮磨,那些耳邊的淺唱低吟和手指尖近乎灼燒,讓人淪陷的觸感……都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楚,不容置疑的告訴她,昨夜發生的那場風花雪月……
玲珑原本潮紅的臉頰蒼白一瞬,随即卻是漸若燒雲,嬌豔欲滴。她輕舒慢緩,将腦海裡的旖念和灼熱的呼吸壓抑住,放下錦被,蓋住那兩抹刺眼的花色,慢慢坐到床邊,壓着被褥,仿佛是怕那些羞人的痕迹被人看去。
玲珑雁妃晚,素稱冰雪聰明,算無遺策,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十八歲的姑娘,遇到這種事,同樣會不知所措,心亂如麻。
她微阖雙眸,緩舒呼息,等到心緒慢慢平靜些,才向門外道:“你進來吧。”
月姬動作溫和的推門進來,朝陽的微光宛若天女的羽衣般落在床邊的美人身上,那樣如夢如幻,令人無法直視。那種飄渺的神聖感,就連她這位隐匿在黑暗裡的魔女,被稱為絕心絕情的妖姬也陷進那樣的溫柔裡,無法自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雁妃晚面前的,甚至此時站着的雙足都有種天旋地轉的虛幻感,櫻色豔麗的唇瓣幾次欲言又止,卻恍惚忘卻了她知道的所有言語,最終也隻能盡量溫柔又平淡的問道:“你還好嗎?”
雁妃晚神色微怔,一夜金風玉露之後,會感到無所适從的人,其實并不隻有月姬……
她們甚至無法直視彼此的眼睛,那雙在夜裡熱烈的,喜悅的,盈滿淚光的眼睛。
雁妃晚輕拍身邊的床褥,示意讓面前的女人坐上來。月姬心中暗暗歡喜,動作輕緩的坐了過來。
雁妃晚道:“我應該叫你什麼?或者換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原本還因為靠近她而略顯拘謹的月姬聞言神情微動,她知道雁妃晚早晚會問到這些問題,卻沒有想到她會問得這樣直白,所幸她在門外時就早已準備好一切,“我是暗尊座下三天之主之一的月主,隐月之姬,是月神廟的使者,迷霧鎮幽都之民的主人,同時也是九幽秘海的聖女,你可以叫我月主,或者月姬,要是喜歡,就按原來那樣的,叫我舒綠喬也可以。”
雁妃晚微訝,轉臉望向月姬,“你,你真的是舒綠喬?那位鳳梧山莊老莊主舒伯正的女兒?”
月姬,舒綠喬笑容微苦,說道:“是,我的是舒綠喬。是鳳梧山莊舒伯正的女兒,少莊主舒青桐的妹妹,同時我也是九幽秘海的三天之主……”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雁妃晚眼眸閃動,似乎感到難以置信,“你是什麼時候投靠的九幽?”
月姬轉過眸,眼底隐含遺憾和些許不易察覺的思緒,“你還不明白嗎?或者說,你現在還對我心存幻想?”
雁妃晚聞言倏忽啞然,她的心思被月姬一語道破,她無言以對,别過臉,垂眸望着地面,悠悠出神。
“根本沒有從什麼時候,最開始,我就是九幽秘海的人。”
聽月姬這麼說,玲珑居然也不覺得意外。她其實早就知道是如此,卻還想為她的身份找到身不由己的理由,“竟然真是這樣……”
月姬将前塵往事道來,“九幽勢力之雄厚早已超乎你們正道的想象,可以說是權傾天下,勢蓋八方,上至廟堂,下至江湖,遠至九州四海,近至卧榻之側,九幽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雁妃晚接過她的話,道:“鳳梧山莊就是九幽安插在劍宗卧榻之側的楔子?”
月姬颔首,她道:“舒家本就世代為九幽效命,我爹奉命創建鳳梧山莊,招攬西南豪傑,監視劍宗和清源流的一舉一動。”
月姬提起往事時,雲淡風輕的語調和沉靜的容顔完全沒有對先父的緬懷和對親情的向往。她轉過眸,望着雁妃晚,苦笑,“你的那兩位太師父不愧是當世四絕,洞察極其敏銳,他們很快就察覺到鳳梧山莊的異常,并且已經派人着手調查鳳梧山莊的底細。當時,若不是鬼王易狂吾重返中原,劍宗北上追擊,無暇他顧,恐怕鳳梧山莊隐藏的秘密早已敗露。”
“鬼王易狂吾……”
雁妃晚沉吟道,眸底倏然閃過一道厲色,稍縱即逝。
月姬道:“你還記得嗎?七星頂上,天衣獨戰邪道七宗前,鬼王還跟你兩位太師父有過一戰……”
“我當然記得,”雁妃晚聲音陰沉,她道:“七年前,大師姐的爹娘,我的兩位師伯就死在這狂人手裡,我劍宗和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月姬見她臉色陰晦,沒敢再提,遂将鬼王繞過去,說道:“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我爹本想将九幽和鳳梧山莊的痕迹抹除,再以假死之法來金蟬脫殼,”月姬哂笑,言語之間略顯嘲諷,“誰知他竟然舊疾複發,暴病身亡,真可謂是造化弄人,弄假成真。你那兩位太師父從川北回來之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劍聖也曾遣人來訪,名為祭奠,實為暗中察查,見我父親果然身死,也就漸漸放下戒心。從那之後,鳳梧山莊自然人走茶涼,日漸式微,劍宗就更不會将西山放在眼裡……”
“原來如此,”玲珑從鬼王的名字中回過神來,悄然觀察舒綠喬的神色,卻見她神情淡然,并無悲痛之色,心有疑惑。
月姬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她說道:“很奇怪?其實,我從三歲起就被送到秘海,成為當時月神廟的聖女候選。六歲拜在暗尊門下,由他傳授武功,教導行儀處事。十一歲時正式成為九幽的聖女,兼領三天之主的尊位,我幼年離家,和家裡親近的時間甚少。況且九幽的人,親緣淡薄,斷情絕愛,一入九幽,就要将自己的靈魂和軀體都獻給那位月神殿下,隻有上下尊卑之分,并無父子兄弟之情,就連那位與我同在九幽的兄長,和我也甚不親近。”
因此她說起父親的離世才會是那樣冷漠疏離的态度。對父母,對親人,月姬僅有的記憶也早在九幽秘海血雨腥風的歲月裡消磨殆盡。或許殘存的那點血脈親緣也隻是讓她在談及這些往事時感到些許遺憾和惋惜罷了。
雁妃晚暗道,說她沒什麼親緣或許并不是謊言,但要說她性情涼薄,斷情絕愛,卻也未必盡然。
不過,此時此刻,比起這個問題,她還有更重要的疑惑。或許,這并非是疑惑,因她早已心知肚明,“也就是說,當初青玉州外,那場邂逅,是你有意為之?黑山雙鷹是你的人?”
月姬十一歲就已經坐上聖女之位,高居三天之主,而與雁妃晚初遇之時已過十五之年,縱使那時她的武功還遠不如現在出神入化,也絕不是黑山雙鷹這種三流貨色可以任意欺淩的。
月姬知道,以雁妃晚的冰雪聰明,立刻就會明白過來,當初的相遇是一場設計好的陰謀,因此也不瞞她。一邊小心觀察她的臉色,一邊颔首說道:“沒錯。黎家兄弟是我安排的,當年在青玉州外的劫殺,也确實是他們在按照我的計劃行事。”